第45章 震动

老朱放下手中毛笔,揉了揉眉心。

“吕本死了,直接被咱气死,倒是有些出乎咱的意料。”

老朱低声自语,声音带着几分讥诮。

“这老家伙,算计这算计那,到头竹篮打水一场空。

倒是便宜这老匹夫了。咱还给他准备了不少酷刑呢。”

武英殿内,安静的可怕。

老朱冷笑,“当年在濠州要饭时,这些个读书人连正眼都不肯瞧咱一眼。如今咱坐在这龙椅上,他们倒是学会在咱面前装模作样了,也不掂量掂量咱这双手,这把刀砍过多少自以为是的脑袋。”

“下次咱见到李明远那臭小子,定要告诉他,人的死法咱要加一条。”

老朱淡淡的开口,嘴角泛起弧度。

“蒋瓛那边,可有新的消息?”

“回陛下,尚无奏报传来。不过算算时日,蒋瓛也该启程了南下了。”

“嗯。”老朱点了点头,重新拿起一份奏折,“寿州之事,做得不错。让他继续南下,咱要看看,这江南之地,究竟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下去吧!”

毛骧躬身退下。

武英殿内,又恢复了寂静。

吕本暴毙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应天府,又马不停蹄地向着江南水乡飞驰而去。

应天府,汪氏府邸。

夜色深沉,书房内却灯火通明。

汪氏家主汪启年,年过半百,此刻却面色凝重,眉头紧锁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手中捏着一份来自应天的密信,信纸已被他攥得有些发皱。

“吕本……就这么死了?”汪启年声音干涩,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下手处,坐着几个汪氏的核心族人,个个神情肃穆,空气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大哥,千真万确。应天府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吕大人看了毛骧送去的一份寿州急报,当场吐血,还没等到大夫过来,人就没了。”回话的是汪启年的堂弟汪启山,语气中透着浓浓的忧虑。

“寿州……”汪启年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没记错的话,那是吕大人老宅?”

“不错,应当就是吕大人老宅了。”汪启山叹了口气,“吕家算是彻底完了。朱重八这一手,当真是狠辣无情。”

“何止是狠辣,”另一位族老汪经赋冷哼一声,

“这分明是清算!吕大人是太子宾客,女儿是太子妃,先是太子妃年纪轻轻突然薨了,后是吕大人,呵呵,诸位还看不出来吗?”

此言一出,书房内的气氛愈发沉闷。

这些人,盘根错节,与吕家或多或少都有姻亲故旧往来。吕本的暴毙,让他们嗅到了一股浓烈的危险气息。

尤其是那道给吕氏的“愍”字谥号,更是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们心头。

“‘愍’……国遭艰难曰愍,在国逢忧曰愍,使民罹难曰愍……”汪启年缓缓念着,脸色愈发难看,

“这哪里是谥号,这分明就是一道催命符!朱重八这是在指责吕氏祸乱朝纲,罪不容赦啊!”

“我听说,吕本死前,口中反复念叨的,就是这个‘愍’字,还有‘诛心’二字。”汪启山补充道。

“诛心……”汪经赋倒吸一口凉气,“好一个诛心!陛下这是要将吕家钉在耻辱柱上,让我们这些与吕家有牵连的人,日夜难安!”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管家神色慌张地进来禀报:“老爷,杭州府过来的沈家沈老爷,还有松江的几位员外郎,说是有十万火急之事相商。”

汪启年与众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看来,被这“愍”字惊吓到的,不止他们汪家。

很快,杭州沈氏家主沈万成等人被请进了书房。

一番寒暄,各自落座,气氛却比方才更加压抑。

沈万成是个急性子,不等汪启年开口,便急声道:“汪兄,吕家之事,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皇帝此举,用心险恶,我等若是再不早做打算,怕是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了!”

“沈兄言之有理。”汪启年点了点头,“只是,眼下这等情势,我等又能如何?”

“如何?”沈万成猛地一拍桌子,“坐以待毙吗?任由那泥腿子皇帝将屠刀架到我们脖子上?”

“吕氏那个‘愍’字谥号,就是最好的由头!”沈万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等当联络朝中大人,江南各家,将此事宣扬出去,就说那泥腿子皇帝刻薄寡恩,残害忠良,连已逝的太子妃都不放过,赐下如此恶谥,以动摇民心!”

“不错!”松江的一位员外郎附和道,“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他朱重八起于草莽,靠的就是收拾人心。如今他倒行逆施,我等便要让他尝尝失去民心的滋味!”

“此事可行!”汪启年思忖片刻,缓缓点头,“但须得做得隐秘,不可留下把柄。而且,光是散布流言,怕是难以撼动根本。”

“汪兄所言极是。”沈万成深以为然,“所以,我们还需另做准备。我已联络了一些江湖上的好手,若是那朱皇帝真要对我们动手,哼,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这话一出,书房内众人皆是一惊。

“沈兄,此事非同小可,万万不可鲁莽!”汪启年连忙劝道。

“汪兄放心,我自有分寸。”沈万成摆了摆手,面色阴沉,“如今已是图穷匕见,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一时间,书房内杀气弥漫。

沈万成那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的狠话,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潭水,激起千层浪。

书房内的空气霎时凝固,连灯火的跳动都显得格外刺耳。

汪启年额角青筋暴起,他万万没想到沈万成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沈兄!”汪启年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嘶哑,“此言万万不可再说!”

“祸从口出,小心隔墙有耳啊!”

沈万成却是不以为意,通红的脸膛上满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汪兄,都什么时候了,还瞻前顾后?”

“那泥腿子皇帝步步紧逼,以前是胡相国,那杀了多少人?今日是吕家,明日焉知不是你我?”

“我们江南士族,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

他这话,像是一把火,点燃了在场一些人心中的愤懑与恐惧。

“沈老爷说得对!”其中一个尖脸的员外郎站起身,声音有些发颤,却也带着几分豁出去的意味。

“与其坐等屠刀落下,不如放手一搏!”

“咱们江南的财力,难道还怕养不起一些敢死之士?”

另一位稍胖的员外郎也连连点头:“没错,那‘愍’字谥号,欺人太甚!”

“分明是想将我等与吕家一同钉在耻辱柱上,让天下人唾骂!”

“若不反抗,百年清誉,一朝尽丧!”

汪启山听着众人越说越是激昂,一颗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他望向自己的堂兄汪启年,只见汪启年脸色铁青,嘴唇紧抿,显然内心正在激烈交锋。

族老汪经赋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暂时的激昂。

“诸位稍安勿躁。”

他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沉稳,让众人略微冷静下来。

“沈贤侄所言,虽是险棋,却也并非全无道理。”

“只是,此事牵连甚广,一旦发动,便无回头之路。”

“我等身家性命,宗族荣辱,皆系于此。”

汪经赋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所以,每一步都必须算计清楚,不能有丝毫差池。”

沈万成哼了一声:“汪老所言极是,但若畏首畏尾,只怕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汪启年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沈兄,你说的‘江湖上的好手’,可靠么?

“对付的可不是寻常的家丁护院,对付的是九五之尊,身边还有锦衣卫。”

沈万成胸有成竹地一笑:“汪兄放心。”

“我联络的,都是亡命之徒,拿钱办事,素有信誉。”

“况且,我们也不是要他们去冲击皇宫大内,那不现实。”

“只需在特定的时候,制造一些‘意外’,便足以让那朱皇帝焦头烂额。”

“比如,他南巡的时候?或者他派出的钦差大臣在路上出点事?”

这话一出,众人心中都是一凛。

这已是赤裸裸的谋逆了。

汪启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散布流言之事,也需谨慎。”

“不可过于张扬,以免打草惊蛇。”

“我们要的是诛心,是动摇民意,让那泥腿子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一位松江的员外郎献策道:“此事可交由那些说书先生、游方僧道去办。”

“编成些顺口溜、小故事,七分真三分假,最易在坊间流传。”

“就说吕家乃是冤死,太子妃更是死得不明不白,皇帝薄情寡恩,刻意打压江南士绅。”

“再把那‘愍’字谥号的含义,好好地给百姓们说道说道。”

汪启山补充:“还可以从吕氏族人入手,让他们哭诉冤情,更能博取同情。”

汪经赋微微颔首:“此法可行,但务必做得隐秘。”

“应天府锦衣卫的眼线遍布天下,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沈万成:“瞻前顾后,如何成事?”

“就这么定了!兵分两路,一路散布消息,动摇其根基;一路寻机下手,给他点颜色看看!”

“我等江南世家,同气连枝,只要齐心协力,何愁大事不成?”

汪启年看着众人亢奋的神情,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他知道,这条船一旦上了,就再也下不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犹豫与不安都压下去。

“好!”汪启年一字一顿,“既然诸位都有此意,我汪家,自当奉陪到底!”

“不过,丑话说在前面。”

“此事若成,富贵共享;若败,黄泉路上,也莫要怨怼!”

“这是自然!”沈万成大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我等今日在此立誓,不逐暴君,誓不罢休!”

其余众人也纷纷附和,一时间,书房内群情激涌,仿佛那泼天的富贵与权势已然在向他们招手。

无人注意到,窗外一闪而逝的黑影,也无人留意到,管家在门外停留的片刻,脸上那变幻不定的神色。

夜,更深了。

应天府的皇宫大内,依旧灯火通明。

老朱刚刚批阅完最后一本奏折,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

毛骧悄无声息地从殿外走了进来,躬身禀报。

“陛下,应天府,似乎有些不安分的鱼儿开始冒头了。”

老朱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脸上毫无波澜。

“哦?”

“是吗?”

“一群自以为是的跳梁小丑罢了。”

他呷了一口茶,语气平淡。

“既然他们自己要寻死,那就让他们闹得再大些。”

“咱倒要看看,这些平日里自诩清流的读书人,究竟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正好,也让锦衣卫的刀,多饮些血。”

毛骧低下头:“遵旨。”

“只是,吕氏那个‘愍’字,在江南似乎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老朱冷笑一声:“震动?”

“咱就是要让他们震动,让他们寝食难安!”

“一群只知享乐,不知君父的蛀虫,留着何用?”

“吕本之事,只是一个开始。”

“咱要让江南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都看清楚,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放下茶盏,声音陡然转厉。

“传令下去,让蒋瓛不必急着南下。”

“先在应天府周边,给咱好好梳理一遍。”

“尤其是那些与吕家牵扯过深的人家,有一个算一个,都给咱盯紧了!”

“咱倒要看看,是他们的网织得密,还是咱的刀更快!”

武英殿内,寒气逼人。

毛骧心中一凛,他知道,陛下这是动了真怒。

一场更大的风暴,已然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