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大婚起事

这几日都是一样,天还没亮,府里就开始上下忙活。

从益州来的都督程大人前几日便将随军驻扎在了城中,只带了几个贴身护卫前往休屠都督府。

休屠都督府的大喜事传遍了都城的每条街道,每一户人家都在路旁张灯结彩,都督府派出洒扫的人,前两日便开始分发喜饼了。

都督府大门也早就高挂红彩。

城中从昨日便热闹起来,到了拜堂的这天晚上,更是比起长安的上元佳节也毫不逊色。

边境城池,再往数百里去,就是茹毛饮血的异国城池了,远离京都的休屠竟也有这样的盛事。

城中来了许多生面孔的人,大多都道是益州来的,休屠的人听见了,也并不觉得奇怪。

于是各门派的人顺其自然混迹在人群中。

给新娘子穿喜服的侍女一点瞌睡也不敢打,平日死气沉沉,恪守规矩的都督府,因为来了这位程家娘子,一扫往日的寂静。

皎然掐着时间坐在门口闭目养神,心中却翻江倒海一般,片刻也不能宁静,她不住在想,“凤凰雏怎么会这么慢?”

忽然笑菊叫她,让她来做个帮手,其实公子已经整装待发,皎然不知她还能做些什么。

她过去假装帮他抚平喜服上的褶皱,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她只是为了不闲着,找些事情做。

连头也不敢抬起再看他一眼,她直觉公子在盯着她,头顶都快被盯出个窟窿来了,整理喜服的手也不利索了。

她真想还对他说些什么,只是,现下连告别也成了难事。

他们的开始就是谎言,现在的离别,比谎言更无耻,是背叛。

她无法在会英门和他之间坚定选择他,无法坦白,无法带他走,她顾忌太多,而他比起阿娘来又分量太轻。

一旦计划开始,府里开始大乱,无论是成还是败,她都将会离开这里,此后半生,她再也见不到面前这个男子了。

他还会继续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看书写字,下棋垂钓,同一个和他地位相配的妻成婚,之后生几个孩子,做人家爹爹,祖父。

想到未来漫长的每一刻都将失去他,皎然就无比难受,这是她第一次面临永久的别离,当她离开会英客栈时,心里就清楚迟早有一天自己还会回去,但今日与他一别,他与她再无干系。

他会忘了她么?

当下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应该会恨她吧,恨她的欺骗与抛弃。

恨会比爱更长久吗?

她越想到这些,脑海里就不停地闪现他笨拙但炙热的吻,那个深夜,漆黑不见五指的夜色中,他是那样生动,跟以往白日里玉塑的神像截然不同。

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她想到雨夜去寻他,想到他小心翼翼问她被窝里有没有蛇,想到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他不教她丹青,皎然想,可能是作画比写字更难,他知道她做不到。

所有的事情仿佛一卷缠不回去的丝线,满地狼狈,她想喝些酒壮壮胆,因为今夜还有一个可能——死在这里,这也是她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如果失败,她还可能会被当场一剑给杀了。

街道上出现了一个袖中闪着寒光的男子,不一会儿果子铺旁也有一个相似打扮的人,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

喝酒的老头坐在路边打眼一瞥,他身边坐着一个唯一可以一谈的朋友,年纪相近,年轻时他们就见识颇广,今夜虽星辰灿烂,可早已有了山雨欲来的兆头。

“看来要有不少人死在今夜了。”好友道。

“人心如此,欲壑难平,人人都以为自己是那在后的黄雀,殊不知自己只是棋子罢了。”老头儿叹息道。

都督府中。

柴瑜听到了柴彻的话,板起脸孔,“既然如此,府里可做好了准备?”

柴彻和柴列站在他身旁,柴列道,“父亲无需担心,不过一群江湖草莽之徒。”

柴瑜又问,“老三呢,下午就不见他了,跑到了哪里去?”

柴彻道,“已跟他说清了,这几日不太平,他知道保护自己。”

都督大人板着脸孔不作声,脸色越发铁青,“无论如何,这桩婚事今夜都要顺利完成。”

另一边,程鸢不许人进来,直到侍女惶恐地请来了她父亲。

程大人一开始还好声好气,到了后来就失了耐心,甚至要动手打她。

她僵着脖子,“我已经再三容忍,可他居然连礼都不愿意完成,他既不肯和我拜堂,即使我和他在一起,日后他又怎么会怜惜我?”

程大人陡地喝道,“住口,大喜的日子,不许再哭,他与我说过,《高山寿》需得他亲自去取,否则旁人并不知其中机关奥妙,我们只有今夜这一次机会。”

程鸢被父亲暴君似的怒气吓住了,也不敢多言,心中仍然愤愤不平,穆衿厌恶的神情还在眼前萦绕不去,从来没有一个男子用那样的目光看过她,她丢尽了颜面和自尊。

程大人大发雷霆后,见女儿被吓坏了,拿出了一只碧玉扳指试图安抚她,让她顺从男人们的大计,不要胡闹。

霎那间程鸢便呆住了,她不说话,眼泪已经不再流了,终究还是少女心性,“这不是他一直戴着的吗?”

“府中谁人不知这是他母亲的遗物,他托我给你,心里还是记挂着你的,有爹在,不必担心日后他对你变心,他敢对你不好,我岂能饶了他。”

程鸢握着扳指,无奈道,“他心里有没有我,我早就明白了,如果不是为了父亲能拿到《高山寿》,我绝不会如此自甘堕落。”

“好孩子,你知道爹时日无多了,爹只求你这一次,无论事成与否,往后脱身离婚,爹二话不说就让你回家去。”

她摇摇头,“爹爹是想将我的终身大事当作买卖,但于我而言,穆衿不是买卖的赠物,他日后会是我的夫君,一辈子的夫君,我认定了他,再也不会更改,事情结束后,我亦不会同他离了这桩婚。”

婚礼已经开始,似愚苑只有两个小厮和两个侍女跟在公子身旁,侍女中,一个是韶枫,一个是笑菊。

全休屠还有其他州郡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都督府从未这么热闹过,皎然在人群中挤着,人群遮挡她的视线,她几乎看不清穆衿和程娘子。

水龙台是今日招待一般来客的摆宴地,神龙堂则是招待贵胄之所,青碧苑附近的新雨苑是招呼近亲好友的,由柴夫人,柴列等人亲自接待。

拜堂是在似愚苑,盖头一盖,新娘子也走不了多远,索性就在似愚苑正厅了,新人不多时便开始拜堂,隔着人群,皎然见到穆衿僵硬的面孔,他对着众人一笑,但笑起来更加奇怪。

皎然不忍再去看他的神情,无论是他喜欢这婚事还是不喜欢,都已是板上钉钉了。

皎然从人群里退了出去。

走了不远,忽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她。

是凤凰雏来了,连他都提着一把贴着喜字的灯笼。

乐器奏起,新人开始对拜。

一拜天地!入耳,皎然猛地一哆嗦,像被刺痛了。

金钗闪闪的女眷围在一起看热闹。没等喊出二拜高堂,有一个男子便从人群里冲了出来,直奔新人。

不知他是从哪里抽出了一把刀,竟能藏着刀进都督府。

人群一见凶器,立刻一片惊慌的尖叫声,四散而逃。

咻!人群中有人放出信号弹,在天幕中绽开蓝色的烟花。

人群如潮水向皎然而来,凤凰雏说了声跑,皎然便跟上去,不再看高堂上的新人了。

跑了许久,不知不觉身后竟跟了一人,凤凰雏说不必担忧,是自己人。

想来是他的徒弟或是朋友,皎然道,“现在情况是怎么样?”

凤凰雏道,“一炷香之后便能联合其他门派起事,都督府没那么快反应过来,等府中乱起来,人手都会支援此处,武库重地我们若能突破,一时半会这些人无暇顾及,我们就趁着间隙取走《高山寿》。”

事到如今,皎然已经不在乎他们的计划了,她只想尽快完成属于自己的任务,也尽快离开这里,快刀斩乱麻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任务开始前,她在客栈一夜无眠,想着《高山寿》,任务开始后,她为了探寻《高山寿》下落和守卫,也时常会翻来覆去睡不好,可现在任务真的要完成了,她却丝毫不在乎了,天底下的事还真是讽刺,全是庸人自扰罢了。

三个人快到武库了。

一把刀突然飞来,插向地面,拦住了几人的去路。

吓得皎然立刻止步。

这把刀来得太过意外,皎然一抬头见是柴毁,更是吓了一跳,这个混世魔王,怎么哪里他都要插一脚。

凤凰雏见此立即拔剑出鞘,迎上前去。

柴毁也不急,慢悠悠拔起地面上的长刀,指着凤凰雏身后的皎然说,“你跟这些家伙是一伙儿的?”

皎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啊!”他皱了眉头,咬牙切齿。

柴毁刀指武库的方向道,“你是要去那里么?哦,你们也是为《高山寿》而来,啧啧啧,可惜了。”

皎然觉得他话里有话,“什么可惜?”

“你拿不到的。”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皎然说。

柴毁觉得直接杀了她有点可惜,“你确定你的选择是对的?”

“少说废话!”凤凰雏道。

他依然对皎然说个不停,唠叨的样子跟平日截然不同,“你现在跟他们一刀两断,我便饶你一条命,不然,今日过后,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口气不小!”凤凰雏喝道。

但见对方脚步不停,似乎根本看不见他似的,凤凰雏只好迎击。

这一动手,武库附近的护卫军都赶来了。

同时皎然远远望去,山头开始有火光,几处院落此时都像陷在火海里似的,呼救声,男子的厮杀声,孩童的哭泣声……不绝于耳。

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柴毁倒是来了兴致,他哼了一声,身形微晃,拔刀就砍,凤凰雏迎面便接下,二人打得难解难分。

此时凤凰雏的一个帮手也来了,接过凤凰雏和柴毁对打起来,招招是杀招。

须臾,凤凰雏的人和武库的护卫军交起手。

皎然心中暗自觉得古怪,《高山寿》何等重要,为什么守卫还和之前她来踩点时一样?

柴毁没有和对手死缠,抓个时机踮脚一跃到了皎然身边,一手狠狠握住了皎然的手腕,恨不得握断,“你拿不到的,此时收手还能保命。”

凤凰雏守在皎然身边,三两句后又和柴毁打了起来,他步法高超,每每柴毁快要靠近皎然时,他便从中隔开,结果七八个来回下,柴毁也只是指尖触着皎然的肩头,再不能上前。

凤凰雏一剑也刺了个空,柴毁脚跟一旋,巧巧避开,找个时机重复道,“你绝拿不走它!”

皎然道,“世间没有我不能开的锁。”

凤凰雏正要变招来个拦腰截斩,几步外柴列挥袖一动,从袖中飞出一只暗镖,铛的一声,撞开了凤凰雏的杀招。

“大哥,你怎么来了?前头怎么样?”

“有你二哥在,他能处理,爹也坐镇,你仔细你自己就行,天天到处跑,爹说等事情完了非要好好教训你一顿。”

凤凰雏的剑被飞刀卷出去,落在了地上,他一个翻身重新夺回兵器,柴列和凤凰雏缠斗起来,柴毁也跟着围攻,眼看凤凰雏处于劣势。

另一只飞刀划破天际朝着柴列柴毁飞来,柴列急忙横刀一挡。

“步月师兄!”皎然小声暗喜,他终于来了,见了个熟人,放心不少。

皎然被柴列的刀风所拂,脚下踉跄,连续退了两三步,幸好身后还有凤凰雏的好友伸手扶住了她的腰,她才能站稳脚跟。

皎然还没说声谢,这人带着她便往武库的方向走,皎然还来不及看一眼步月便被拉走了。

就在她惊魂未定之时,柴毁已经跟了上来。

他上前便要抓皎然,身边这人揽着她的腰,一旋一推,将她推到自己身后。

“你是何人?”柴毁叫他报上名号。

“今日夺你性命之人。”他低沉着嗓子道。

皎然细听他声音,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柴毁不依不饶,此时已经过去了三柱香的时间,皎然捡起地上的石头,想起步月教她丢掷飞刀的诀窍,弹指间,将三颗小石当作暗器向柴毁丢去。

石子的破空之声十分尖锐,在柴毁专心对付其他人时,她偷袭了他,其中一颗锋利些的竟划破了柴毁的脸。

他不可思议地望向皎然,就在这一分心的功夫,眼前人已经将短刀刺入了他胸膛。

柴毁急忙大刀一挥切断他攻势,将这人逼退几步,他是短兵器,若不能近身便没什么下手的机会。

柴毁向来就是极其倔强古怪的脾气,此时受了伤,又被皎然暗算,气急之下,一口鲜血自喉中一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