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血匙

晨雾像一层湿冷的裹尸布,缠绕着刀匠铺低矮的屋檐。铺子门口的炭炉还冒着青烟,铁砧上放着一把未完工的苗刀,刀刃上刻着鱼骨纹路。

阿茶蹲在铺子外的石阶上,银簪插在发髻里,簪尾的鱼尾纹渗着血丝。她的脸色比雾还白,左腕的鳞纹在晨光下泛着病态的银光。

“刀匠是最后一个会打‘断梦刀’的人。”她声音嘶哑,“但他儿子……”

铺子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刀匠儿子站在门内,右臂垂在身侧,袖子空荡荡的——不,不是空的。袖口偶尔鼓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他的左手握着一把铁锤,指节发白。

“阿茶姐。”他咧嘴一笑,牙龈上沾着银色粉末,“阿爹睡了,我来替工。”

他的右袖突然无风自动,袖口“唰”地窜出一缕菌丝,像毒蛇般卷向阿茶的银簪。

铺子里弥漫着铁锈和鱼腥的混合气味。墙上挂着的刀具全部缠着红绳,绳结样式与溶洞里系魂引的手法一模一样。

刀匠儿子——他们叫他阿岩——用左手翻动炭火,火星溅到他的右袖上,立刻被菌丝吞没。他拿起那把未完工的苗刀,刀刃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

“刀是好刀。”阿岩的嗓音变得不像人类,带着菌丝摩擦的沙沙声,“就是缺了最后三句淬火口诀。”

他从炭灰里扒拉出一块银锭,丢进熔炉。银锭融化的瞬间,炉火“轰”地变成银蓝色,焰心浮现出七个扭曲的人影,正是溶洞里见过的七个新娘。

“血淬。”阿岩的右袖突然裂开,菌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地上扭成一行苗文:

“以魂祭刃,以梦断丝”

阿茶的银簪“铮”地出鞘,抵在阿岩咽喉:“你不是阿岩。”

真相在血战中揭开。

阿岩的右袖彻底爆开,露出里面——那不是手臂,而是一根由菌丝和鱼骨拼接而成的“工具”,顶端嵌着半片银鳞,鳞下黏着一颗眼球。

“三年前……”阿岩的声音从铺子深处传来,真正的他蜷缩在墙角,右臂只剩白骨,“周扬来打刀……菌丝从我指甲缝钻进去……”

阿茶用银簪挑开地上那团菌丝傀儡,里面裹着一把银刀——刀身刻满鱼骨纹,刀柄缠着褪色的红绸,正是溶洞里见过的式样。

但刀身中段有一道裂痕,裂痕里渗出银色黏液。

“假的。”阿茶冷笑,“真刀在哪?”

阿岩的白骨右臂突然抬起,指向后院那口井:“阿爹……跳井前……把刀……”

话音未落,井口“咕咚”一声,浮上来一具尸体。

老刀匠仰面漂在水上,双手交叠在胸前,捧着一把银光凛冽的短刀。他的嘴角保持着微笑,牙龈里嵌着银钉,钉上刻着:

“以血断梦,以魂还桥”

青灰色的晨雾裹着井台,每缕雾气都泛着病态的银光。老刀匠的尸体像具泡发的傀儡,在水面载沉载浮。他枯树皮似的手指紧扣着那把银刀,刀身刻着的鱼骨纹正在呼吸——那些纹路间隙渗出黑血,又立即被刀体吸收。

阿茶的银簪突然自行脱落,簪尖刺入井台缝隙。簪尾鱼尾纹渗出的血珠沿着石缝游走,在潮湿的青苔上拼出残缺的苗文:“刀成见血”。

“这不是普通的井。”她指甲抠进石缝,“是炼刀用的寒泉。”

我这才注意到井壁内嵌着七层鱼鳔膜,每层膜上都封着不同的器官:最上层是颗仍在转动的眼球,瞳孔里映着风雨桥的倒影;往下是挂着血丝的指骨,指节处刻着“周”字;最底层则是......

老刀匠的尸体突然睁眼。

他腐烂的眼皮下没有眼球,只有两尾银鳞鱼在游动。鱼鳃开合间,井水剧烈翻腾,浮现出无数细小的菌丝。那些菌丝组成手掌形状,猛地抓住阿茶探向银刀的手腕。

“退后!”我拽住她后领时,菌丝手掌已撕下她腕上一块皮肉。伤口处露出的不是鲜血,而是......银色的鱼鳞。

炭火盆里的银锭已经融化,液态金属表面浮现出人脸轮廓。阿岩用铁钳搅动银水,那些面孔便发出无声的尖叫。我注意到他的右袖始终垂着,袖口偶尔鼓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呼吸。

“淬火要用寒泉水。”阿岩突然开口,声音里混着菌丝摩擦的沙沙声,“但现在的井水...已经不一样了。”

他掀开地板上的一块青石板,露出个漆黑的洞口。寒气涌出的瞬间,我的菌丝全部缩回体内——那下面传来的不是水声,而是无数银鳞鱼在黏液里扑腾的黏腻声响。

阿茶蹲在洞口边缘,银簪垂下的血珠滴落黑暗。我们听到“嗤”的灼烧声,接着是鱼群疯狂逃窜的动静。当她把银簪收回时,簪尾缠着几根菌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银色小鱼。

“这就是周扬改造过的寒泉。”阿茶将小鱼甩进炭盆,火苗“轰”地窜高,“他用守桥人的血养鱼,鱼又变成淬火液...”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阿岩的右袖突然爆开,里面窜出的不是手臂,而是一把由菌丝和鱼骨组成的畸形刀具,正抵住我的咽喉。

此时,在铁砧上的银刀剧烈震颤,刀柄红绸突然自行散开——每根丝线都缠着头发,正是溶洞里系魂引的手法。阿茶还未来得及反应,我右手皮肤下的菌丝已开始疯狂重组...

阿茶从怀里掏出个小陶罐,里面泡着七片银鳞。“从七个新娘心口取出来的。”她将鳞片按在刀身血槽上,“周扬以为用这个就能控制刀...”

鳞片接触刀身的瞬间,整把刀突然弓起,刀尖指向我的胸口。更诡异的是,我右手皮肤下的菌丝开始自动重组,在皮下勾勒出与银刀完全一致的纹路。

阿岩用独臂搬来个青铜匣子。打开后,里面整齐码放着七把小银刀,每把都刻着不同的苗文。“我爹这些年打的试验品。”他咳嗽着说,“全都...缺了最后一步。”

我拿起最小的一把,指尖立刻被割破。血滴在刀身上,竟被吸收得干干净净。刀面随即浮现出画面:一个穿嫁衣的少女被按在铁砧上,老刀匠正将熔化的银水浇在她心口...

“看到了吧?”阿茶突然夺过小刀,“这就是血淬的真相。周扬要的不是刀,是把活人炼成...”

她的话被突然爆裂的炭火打断。飞溅的火星在空中组成风雨桥的形状,而桥上站着八个模糊人影。

凌晨七点整,第一锤落下时,整个刀匠铺的刀具都开始共鸣。墙上的砍刀、菜刀、剪刀全部转向铁砧方向,刀刃震颤着发出类似银鳞鱼的“咕咕”声。

“一锤断梦!”

阿茶的声音突然变成双重音调,仿佛有另一个声音在同步吟唱。锤击产生的不是火花,而是无数细小的银鳞鱼苗。它们在空气中炸裂,黏液组成三十年前的场景:年轻的周扬跪在风雨桥上,将一碗银色鱼汤递给穿嫁衣的少女...

第二锤砸下时,我的右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插入铁砧与银刀之间。皮肤裂开的刹那,没有血流出来——只有菌丝在疯狂重组,逐渐形成与银刀完全吻合的凹槽。

“二锤斩魂!”

阿茶的第二声呐喊让屋顶瓦片簌簌震动。银刀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刀身上的七片银鳞全部立起,像鱼鳃般开合。最恐怖的是,每片鳞下都露出半只眼睛,瞳孔里映着不同的人脸...

就在第三锤即将落下时,阿茶的身体突然僵住。

她的后背心刺出一截菌丝尖刺,尖端串着半张烧焦的婚书。“周”字下半截被黏液覆盖,隐约改成了“银”字。

“银花...我的本名...”阿茶咳出的血沫中游出银色鱼苗,“就是第一个......”横梁上的菌丝突然暴动,如银瀑倾泻而下。

菌丝在空中扭曲成周扬的轮廓,腐烂的斗笠下传出非人的声音:“第一把刀沉在井里——”

整个刀匠铺的刀具同时震颤,我的右手皮肤“嗤”地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