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凤雏求职

白云悠悠，庞统心中怅惘殊甚。时周瑜图进取西川，忽染暴疾，薨于巴丘道中。庞统遂为其送丧至东吴，终了一桩心愿。

谁曾想公瑾星陨之后，吴侯竟敛却拓疆之志，连巴蜀天险亦畏而不图。饶是如此，也就罢了。说好的谋取岭南，吴侯虎头蛇尾，真叫人扼腕啊！

江东若失巴蜀天府、岭南沃壤，便如鲲鹏折翼、蛟龙困浅滩。巴蜀可凭剑阁之险屏护上游，岭南能借南海之利广纳货殖，二者皆为富国强兵之基。今若弃此二地，纵有长江天堑，终是偏安一隅，何以成鼎足之势？

庞统料定江东气数将颓，难复赤壁之威。吴侯自大捷之后便志得意满，竟不识二分天下乃存亡之机，徒守江东弹丸之地。他本荆州人士，又曾为南郡功曹，与其困于吴侯狭隘之谋，不如归返故土，另图经纬。

江东名士陆绩、顾劭、全琮等，特来送行。庞统知其来意，乃不吝点评

“陆公纪有才名，然器局稍隘，譬如精玉可玩，难负重也；顾孝则知人善鉴，如明镜照物，惜魄力不足，若良骥困辕。”

二人喜不自胜，面现喜色，深谢庞统，以为大幸。

全琮整冠肃容，长揖至地：“敢请凤雏先生不吝珠玉，垂教在下。”

庞统不假思索，语带锋芒：“君好施慕名，似汝南樊子昭。虽智计稍欠，然亦为一时佳士也。”

陆绩、顾劭肃然作揖：“天下承平之日，某等愿与先生同评四海名士，共鉴天下英奇。”

于是陆绩、顾劭、全琮等人，于庞统深交而还。庞统乃乘舟，归返江陵。

世人曾见庞统所评之人，才具多超其实际，皆以为奇，尝有人问之。

庞统的回答是：“方今天下大乱，正道式微，善人寡而恶人众。某欲兴敦善之风以扶正道，故扬人之善以励世。若不如此，善人益寡，世风日下，将何以挽狂澜？”

颍川司马徽为人清雅，素善识人。庞统年方二十往谒之，时司马徽坐桑树上采桑，庞统坐树下，二人相谈自昼至夜。司马徽对庞统大为惊异，称南州士子无人可及。

凤雏之名，由此远扬。士人求仕，名节为重，庞统一言，或可改人命运。这些被点评的人成功举孝廉为官，能影响到世风，使敦善尚贤之道日彰。

庞统说话尖酸刻薄，却有一颗敏锐的心。他的所作所为，很可能微不足道，但始终坚持贯彻下去，矢志不渝。

他一路舟车劳顿，归至江陵，颇觉物是人非。江东之旗，已然坠地。一面恢宏“关”字大旗，昂然立于天地之间，尽显神圣不屈之态。

街市间贩夫走卒往来不绝，行人面上偶露久违笑意。自刘荆州去世，他们距离太平的日子，越来越远。不少老人，痛哭流涕，为刘荆州送行。

昔周瑜与曹仁于江陵鏖战，百姓朝夕难保，惶惶如漏网之鱼。及大战毕，江东稳固局势，今皇叔大军入据江陵，市井间皆言：“此真明主也，太平之日可期。”

车辚辚碾过街巷，庞统立于尘烟中，眼底漫开怅惘之色。遂整冠束带，亲持拜帖往投关将军府。

府衙内，一道粗气的声音响起：“你就是庞统，南郡的前任功曹？”

庞统听到“前任”两个字，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正是庞某。”

糜芳趾高气昂：“某乃糜芳，现领南郡太守。今南郡非江东之南郡，足下亦非南郡之功曹。当速归故里，勿再滞留！”

功曹之职，多由一郡豪强充任。

庞统耐着性子，拱手施礼：“某欲面见关将军，求一差事以效犬马。”

糜芳嗤笑一声，斜睨其面：“关将军正督练水师，无暇见客。足下欲求功曹之职？某尚无任免之权。”

庞统眉头骤蹙，沉声追问：“敢问何人才有此资格？”

糜芳肃然朝公安方向一揖，声如金石：“自当是我家主公！”

庞统冷哼一声，袍袖翻飞间转身便走。忽闻身后糜芳喃喃：“貌丑而欲求显职，真痴人也。”庞统一身才学，都掉到了地上。

“糜芳匹夫，有眼无珠！待某亲往公安面见皇叔，届时定教你这南郡太守之位——易主！”

庞统且行且歌，一路南下往公安而去。想他本为南郡功曹，昔受周瑜器重，更与卧龙诸葛亮齐名天下。今卧龙已为皇叔军师，自己谋个太守之位，岂不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数日后抵公安，庞统意气风发，将拜帖递与门吏。

“襄阳庞统，特来相投。”

刘备素闻凤雏之名，即令请入相见，命设宴款待。

庞统见刘备，长揖不拜，姿态高傲。

刘备见庞统貌不扬，面色沉郁，心内微愠：“足下远来不易？”

庞统气势昂扬，回答：“闻皇叔广招贤才，特来投效！”

刘备心下暗喜，面上却无半分显露。想他正广招贤才，有人来投本是美事，然若轻率授以高官，日后前来投奔者又当如何处置。

他思来想去，考验道：“闻足下曾为周瑜功曹，备往吴地时，周瑜曾秘信孙权，劝其扣留备，此事当真？为人臣者自当尽忠，足下但说无妨。”

庞统坦然颔首：“确有此事。”

刘备慨然叹息：“彼时备正处危困，不得不求于孙权，是以冒险往见，险些落于周瑜之手啊！”

庞统嘴角微扬，虽形貌不扬却语带铿锵：“皇叔今得安然，实乃汉室气运所佑也。”

刘备敛容正色，缓声安排：“荆楚初定，暂无闲缺。东北一百三十里有耒阳县，正缺县宰之职，烦公暂居此位。待日后有合适官职，必当重用。”

庞统愣住：“玄德待我何薄！”刘备明明知道他曾担任周瑜的功曹，竟只授县令之职，本欲以才学进言，又觉此举无趣，只得强压愤懑作别。

刘备亲将印绶交与庞统，更亲自送其赴任，一路执礼甚恭。他只道这般礼贤下士已尽善尽美，却未察凤雏心中块垒。

庞统出了公安，心神空落落的，总感觉失去了什么。堂堂凤雏，在周瑜麾下，都能担任功曹。怎么到了刘备这里，就成了县令了，他百思不得其解。

荆州的世道，终究还是发生了变化，庞统始料未及。他马不停蹄，赶到耒阳上任，终日以芋头酒解闷，醉眼蒙眬间常卧于县衙案几，任文书积如山高。

县吏捧牍催办政务，庞统斜倚案几醉眼半斜，懒懒挥手：“些须小事，何足挂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