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卡塞尔之门(五)

深夜的网吧里,路明非盯着屏幕上跳动的企鹅头像,耳机里传来诺诺轻快的语音请求。他慌忙点击接受,耳麦里立刻炸开师姐张扬的笑声:“衰仔,发什么呆呢?谈恋爱的事儿准备得怎么样了?”

“开、开玩笑的吧?”路明非的手指在键盘上打滑,屏幕映出他瞬间通红的耳尖,“我哪有什么恋爱好谈……”

“少装死!”诺诺的消息框弹出一连串惊叹号,“说真的,你送过花没有?”

路明非忽然坐直了身子,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狗尾巴草算么?去年秋游时在操场拔的,被陈雯雯笑了一整天……”

对话框沉默了三秒,诺诺发来了敲脑袋的表情:“行,算你狠。那请过看电影么?”

“学校组织看《闪闪的红星》那次,我跟她挨着坐……”路明非回忆起那天陈雯雯校服上的蓝白条纹,心跳忽然加快,“她带了橘子味的硬糖,分给我时手指碰到了我的掌心。”

“生日呢?”诺诺的追问像连珠炮,“她生日是几号?”

“10月 10号。”这个日期路明非在日历上圈过三年,用铅笔写了又擦,最终在草稿本角落画成小小的爱心,“去年她拿我的钢笔给隔壁班男生写贺卡,笔杆上还留着她的指纹。后来她说……那支笔就算我送的生日礼物。”

“路明非!”诺诺突然发来语音,声音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火气,“你能更没出息一点么?”

“我也觉得不能了。”路明非盯着屏幕苦笑,玻璃反光里映出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像只被雨淋湿的流浪狗,“可能天生就不是谈恋爱的料吧。”

“丢死人了!”诺诺的消息带着破屏而出的气势,“卡塞尔学院的学生怎么能这么怂?听好了,师姐今天手把手教你——首先,所有女孩都得追!你不主动,难道等人家女生倒贴?”

路明非刚要反驳,诺诺的消息已经刷屏:“其次,女孩要的是幸福感!懂么?幸福感!假设……假设陈雯雯喜欢你,你考砸的时候她开着法拉利来接你,摸着你的头说‘乖,别难过’,你会不会立刻从了?”

“立刻!”路明非鬼使神差地打下两个字,手指悬在键盘上发烫。他忽然想起某天暴雨,陈雯雯撑着伞从他身边走过,伞骨上的水珠溅在他校服裤腿上,晕开深浅不一的蓝。如果当时有辆红色法拉利轰鸣着停在身边,雨幕中绽开的玫瑰比血色更艳……

“没出息!”诺诺发来敲头表情,“至少得假装扭捏一下吧?不过算了,对你这种怂货不能要求太高。听着,你现在需要破釜沉舟——对所有人说你喜欢她,大声说!把尊严和未来都赌上去!”

路明非的指尖在键盘上颤抖,屏幕上的光标像心跳般明灭。诺诺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他层层包裹的怯懦,露出心脏深处那个藏了三年的秘密。他忽然想起《老人与海》里的桑地亚哥,在茫茫大海上与鲨鱼搏斗的孤勇,此刻正顺着网线爬进他的血管。

“可是……她不接受怎么办?”路明非打下这句话,喉咙里泛起铁锈味。网吧里的空调风突然变得刺骨,他裹紧卫衣领口,仿佛这样能抵御即将到来的雪崩。

“带着你的失恋记忆去美国。”诺诺的消息来得很快,像早已备好的答案,“爱什么人不容易的,得在万军丛中杀出一条血路!最后一条狗,穿越无数龙骑的炮火,在剩下最后一滴血的时候,挥出改变战局的一爪!你要是死在半路上了,也很自然呐。不过不冲向炮火的狗不是好狗啊!”

这句话像重锤砸在路明非心上,他眼前突然浮现出诺诺的脸——在卡塞尔学院的入学考试上,那个穿着红裙的女孩站在暴雨中,裙角被风掀起如同一面燃烧的旗帜。她手中的刀划开雨幕,也划开了他平淡无奇的人生。此刻她的声音化作利刃,直插他的心脏,血花四溅中,某种东西正在苏醒。

“明白!”路明非打下两个字,胸腔里有火焰在烧。他想象自己是中世纪的骑士,虽然只有锈迹斑斑的长剑和羸弱的战马,却要为心中的公主冲向燃烧的城堡。毕业前的三个月,足够他拼凑出一场孤注一掷的告白——用深红的玫瑰,用颤抖的嗓音,用整整三年的心跳。

“记着,送花要选深红玫瑰。”诺诺的消息带着指挥官的威严,“找个有背景音乐的地方,最好是教学楼天台。最重要的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这是你的胆量测试,通过了才能进卡塞尔学院!”

“得令!”路明非在心里给自己戴上头盔,想象诺诺是站在城墙上的女将军,而他是即将奔赴战场的马前卒。哪怕前方是枪林弹雨,只要她一声令下,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

“不过……”诺诺的消息突然顿住,路明非盯着屏幕上跳动的输入框,莫名感到一阵心悸,“如果成功了,卡塞尔学院的门就永远对你关闭。”

还没等他反应,诺诺的头像已经变成灰色。路明非盯着那个不再跳动的大脸猫,忽然觉得这是场残忍的魔法——一旦他说出“我喜欢你”,诺诺、古德里安教授、还有那神话般的卡塞尔学院都会像泡沫般消失。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入学通知书,纸角已经被汗水洇湿。

丽晶酒店的套房里,诺诺咬着吸管搅动咖啡,屏幕上路明非的“谢谢”两个字显得格外刺眼。旁边的聊天窗口里,“索尼克”的消息不断弹出:“你真要让他去表白?S级要是因为失恋放弃入学——”

“逗他玩呢。”诺诺冷笑一声,指尖在键盘上敲出轻蔑的弧度,“陈雯雯那种文艺女,怎么可能吃这套?靠玫瑰和当众表白就能搞定?天真!”

“你这太没道德了。”

“没办法,谁让他是 S级呢?”诺诺晃了晃咖啡杯,冰块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趁他没进学院,不欺负白不欺负。再说……学生会不能让狮心会抢到人。”

“万一陈雯雯也喜欢他呢?你这不是毁了一桩姻缘?”

诺诺吐了吐舌头,目光投向落地窗外的城市夜景。霓虹灯在雨幕中晕开斑斓的光,她忽然想起路明非在面试时紧张到扯领带的样子,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这样的怂货,真的会有女生喜欢三年么?

“诺诺!”叶胜推开门,神色严肃,“古德里安教授叫你,有紧急任务。”

套房外间,古德里安教授正对着传真文件皱眉,叶胜和酒德亚纪围坐在茶几旁,气氛凝重得像绷直的琴弦。

“诺诺,你得接手路明非的事务了。”教授推了推眼镜,眼底有血丝跳动,“俄罗斯有个高血统候选人,我必须立刻出发。而叶胜和亚纪……”

“夔门计划提前了。”叶胜接过话头,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匕首,“校长要来中国,我们得去四川做准备。”

“这么急?”诺诺放下咖啡杯,瓷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那路明非怎么办?”

“按我的想法……”古德里安突然攥紧拳头,指节发白,“就算绑也要把他绑上飞机!但现在只能靠你了,诺诺。务必让他按时入学,S级不能有任何闪失。”

诺诺看着教授眼底的焦虑,忽然想起在西伯利亚雪原上,这个德国老头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跪在雪地里给她讲龙类骨骼构造的样子。她叹了口气,抓起沙发上的皮夹克:“知道了,保证完成任务。不过……”

她忽然转头看向叶胜,嘴角扬起惯有的戏谑:“叶胜师兄,刚才那句话应该对亚纪说才对——‘有些时间点错过一次,就好比错过一生’,对吧?”

酒德亚纪的脸瞬间红到耳根,叶胜尴尬地咳嗽两声,起身整理战术背包。诺诺笑着晃了晃手机,屏幕上路明非的对话框还停留在“谢谢”,而她的隐身状态下,那个灰色头像依然亮着。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诺诺咬着下唇望向夜色。她忽然想起路明非在说到陈雯雯时,眼底闪过的那丝微光。也许……也许真的有奇迹呢?

但她很快摇了摇头,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脑海。作为卡塞尔学院的 A级学员,她清楚有些事比爱情更重要——比如苏醒的龙王,比如混血种与龙族的永恒战争。至于那个怂货路明非……

“先让你做一场英雄梦吧。”诺诺轻声说,手指在手机上飞快打字,“反正梦醒之后,你终究要成为屠龙的战士。”

雨声渐急,淹没了键盘轻响。路明非正对着镜子练习微笑,书包里藏着他拔的蒲公英。他不知道,在千里之外的酒店套房里,某个红裙女孩正望着他的头像发呆,指尖的咖啡杯泛起涟漪,像极了命运的漩涡。

万达影城的洗手间里,白炽灯把镜面照得发白。路明非盯着镜子里那个穿西装的自己,喉结随着心跳上下滚动。领带太紧了,勒得他喘不过气,手指反复摩挲着口袋里的蒲公英花束,纸页边缘已经被汗水洇出褶皱。

“花、音乐、表白……诺诺说的三大法宝,应该没问题吧?”他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颤音。下午在河边采的蒲公英还带着青草香,他特意挑了最饱满的花球,用作业本纸仔细包好,想象陈雯雯接到时眼睛发亮的样子。

放映厅的音乐突然响起,路明非猛地抬头。墙上的时钟显示电影还有五分钟开场,倒计时的数字像重锤敲在心上。他深吸一口气,想起诺诺说的“把尊严和未来都赌上去”,指甲狠狠掐进掌心——这是他十八年来最勇敢的时刻。

推开洗手间的门,赵孟华正靠在走廊抽烟。那个永远光鲜亮丽的男生扔来一个提袋,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陈雯雯让你换这个,致辞时别太寒酸。”

西装面料带着陌生的高级感,路明非躲进隔间换上。衬衫领口还残留着洗衣液的清香,他忽然想起陈雯雯总说喜欢蓝月亮的味道。镜子里的自己忽然陌生起来,窄领带勒出少年清瘦的锁骨,像只被强行塞进礼服的流浪猫。

“路明非你在发什么呆?”赵孟华敲门的声音带着不耐烦,“该上场了。”

放映厅的灯光已经暗下,路明非攥着蒲公英花束摸到座位。苏晓樯的笑声像针一样扎过来:“哟,路明非穿西装了?是要演《喜剧之王》吗?”周围爆发出低低的哄笑,他感觉耳朵烧得厉害,却在看见陈雯雯的瞬间愣住——她穿着白色连衣裙,坐在前排,发梢上别着他送的贝壳发卡。

“记住,等大屏幕亮起来就上台。”赵孟华经过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胜利者的施舍,“别紧张,只是个致辞。”

路明非点点头,手心里的蒲公英簌簌掉落绒毛。放映员大叔答应的《Wall-E》片段在脑海里闪过,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假烟——那是用半盒真中华换的,此刻比任何时候都珍贵。

灯光全灭的瞬间,路明非听见自己心跳如雷。银幕亮起时,他攥紧花束站起来,却看见徐岩岩和徐淼淼已经站在舞台两侧,像两个圆滚滚的字母“O”。他愣在原地,直到赵孟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路明非,该你了。”

舞台中央的复印纸在光束下泛着冷光。路明非踩上去时,听见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声,像极了自己颤抖的呼吸。他张开嘴,准备说出背了百遍的台词,却被突然亮起的字符打断——银幕上赫然是“陈雯雯,Lve,Yu!”

“缺你一个字母!”徐岩岩低声喊,语气里带着不耐烦。路明非这才看清,自己站的位置正是那个小写的“i”。字母在银幕上跳动,他忽然想起诺诺说的“冲向炮火的狗”,此刻却像个被提线的木偶,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赵孟华的身影在右侧出现,手里捧着血红的玫瑰。路明非听见陈雯雯的吸气声,看见她眼里突然绽放的光——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明亮,像星星掉进蜂蜜罐里。

“陈雯雯,我喜欢你三年了。”赵孟华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胜券在握的笃定,“今天我不想再错过,就算你拒绝,我也——”

“我答应。”陈雯雯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让整个放映厅炸开欢呼。路明非看着她接过玫瑰的手,指甲上涂着淡粉色的指甲油,是他上周在精品店看见的颜色。原来她早就准备好接受别人的告白,原来他的蒲公英从来都不是答案。

蒲公英花束掉在地上,绒毛四散飞扬。路明非弯腰去捡,却看见苏晓樯捂着脸跑出去,背影像极了被踩碎的泡沫。他忽然想起诺诺说的“带着失恋记忆去美国”,原来真的有人会在表白现场成为笑话,连退场都显得多余。

“路明非,你杵在那干什么?”赵孟华的兄弟在台下喊,“快下来,电影要开始了。”

他弯腰捡起最后一根蒲公英杆,指尖触到地面的冰凉。舞台上的“ILOVE YOU”还在闪烁,赵孟华搂着陈雯雯的肩膀,像王子带着公主接受臣民的祝福。路明非忽然想起诺诺的话:“爱什么人不容易的,得在万军丛中杀出一条血路。”可他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死在了黎明前的黑暗里。

曾经,所有人都跑上来围绕着陈雯雯和赵孟华,那场景就像一场精心编排的闹剧。路明非心中清楚,在这场闹剧里,只有他和苏晓樯被蒙在鼓里。或许,他喜欢陈雯雯的事早已经像写在脸上的字,被所有人看了出来,所以谁都默契地不告诉他,任由他在这场注定失败的暗恋里越陷越深。“嘿,真傻。”路明非在心底对自己说,辛酸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一直冲到鼻孔里,酸涩得让他几乎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