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刚敲过三响，钦天监的九层星台突然发出瓷器碎裂般的脆响。
檐角悬挂的二十八宿铜铃齐声震颤，朱雀方位的青铜獬豸像最先崩裂，断角裹着青苔滚落丹墀。
凤鸣娇足尖点过龟裂的汉白玉栏杆，金线密绣的百蛊裙摆扫过满地卦签时，瞥见“荧惑守心“的星象图残片上，竟沾着未干涸的紫宸殿御墨。
“喀嚓——＂
驳兽的呜咽声戛然而止，它獠牙间残留的紫袍碎片在月光下泛起诡异磷光。
凤鸣娇用染着蔻丹的指甲挑起那半张青面獠牙的傩戏面具，耳垂上的金蝉蛊突然发出刺耳鸣叫——
这分明是南疆祭祖大典时，巫祝用来沟通阴阳的“鬼王面“。
十二盏引魂灯自西偏殿飘来，琉璃灯罩内跃动的竟是活体蛊虫。
每只蛊虫腹部都嵌着米粒大小的夜明珠，将灯影投射成扭曲的符咒。
南疆长老赤足踏过瓦砾堆时，脚踝银铃震落的三只食髓甲虫，正沿着星台裂缝钻入地底。
“圣女可还记得《蛊经》第七卷？“长老枯树皮般的脸在灯影中忽明忽暗，缺了食指的右手突然扯断人骨项链。
七颗头骨坠地时竟自动排列成北斗形状，他掌中青铜罗盘上的血乳牙突然直立旋转，“当年你外祖母的头骨，可是老朽亲手打磨成化形散的。“
凤鸣娇后颈的封魂印骤然发烫，记忆如淬毒的银针刺入脑海。
二十年前那个飘着蛊虫雨的深夜，二十柄绣春刀挑开产房帷幔的寒光里，分明混着南疆特有的三尸蛊卵腥气。
她终于明白为何每逢月食，自己的金瞳会灼烧似火——
那碗所谓的续命参汤，早将凤家血脉与蛊毒熔铸成共生之体。
萧寒舟的软剑破空时带起一串冰晶，那是西域寒铁特有的“凝霜“特性。
玄色蟒袍翻卷如夜鸦展翅，剑锋削断的第三盏引魂灯里，碧绿磷火竟凝成鬼脸扑向凤鸣娇面门。
“小心魇蛊！“
萧寒舟揽着她旋身避开毒雾时，凤鸣娇的尖牙已刺破下唇。
金血滴在他锁骨“承影“二字上，竟将玄铁打造的暗卫令烙出缕缕青烟。
这枚先帝亲赐的令牌，此刻正与她记忆中的画面重叠——
五岁生辰宴上，先帝喂她吃的桂花糕里，半截蛊虫触须沾着的正是这种混着龙涎香的朱砂。
太庙方向传来的编钟闷响裹着雷声，三十三重汉白玉阶应声龟裂。
南疆长老展开的羊皮卷在雨中浮现血色脉络，那些交错的红线最终汇聚在萧寒舟心口旧疤处。
凤鸣娇突然轻笑，指尖划过男人滚动的喉结：“督主可知道，玄甲军的虎符烙印遇蛊王血会现形？“
萧寒舟握着她手腕的力道骤紧，指腹摩挲着那道月牙形疤痕。
十二年前的画面突然涌入脑海：元宵夜的秦淮河畔，铁笼里少女腕间的金铃铛，与他徒手掰断的三根铁栏同时坠入河水。
如今那疤痕深处，竟隐约浮现出与虎符相同的饕餮纹。
驳兽的独角刺穿祭坛石砖时，地底涌出的锈甲骷髅突然列成军阵。
凤鸣娇扯开萧寒舟的蟒袍，肋下玄甲军虎符烙印渗出的黑血里，分明游动着细如发丝的冰蚕蛊——这是北疆皇室用来控制死士的秘术。
地宫传来的轰鸣声中，萧寒舟突然咬破舌尖。
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漫开时，凤鸣娇尝到了熟悉的饴糖甜香——
正是永昌三年秋，她偷溜进诏狱给死囚送饭时，塞在糙米饭底层的松子糖味道。
“你果然去过水牢...“凤鸣娇的利甲刺入他肩胛，却在触到某块凸起时顿住。
那是块嵌入骨缝的玄铁碎片，纹路与凤家军虎符严丝合缝。
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那句没头没尾的“陨铁噬心“，原来穿云箭所用的南疆陨铁，早与萧寒舟的血肉长成共生。
萧寒舟低笑着吞下她眼角的金血：“霍惊云没告诉你？玄甲军的虎符本就是双生蛊。“
他忽然扯开衣襟，心口旧伤里爬出的玉蛊竟与凤鸣娇耳垂的金蝉蛊产生共鸣，“当年凤老将军射出的穿云箭，箭头淬的可是你满月时的脐带血。“
驳兽发出凄厉嘶吼，独角剥落后露出中空的腔体。
凤鸣娇看着嵌入地宫的兽角化作血色钥匙，终于明白这些年萧寒舟喂给驳兽的“肉食“，全是混着他心头血的蛊王幼虫。
那些被吞噬的蛊虫在兽角中结成的血晶，此刻正在地宫锁孔中折射出北斗七星的图案。
当九条赤色龙影破土而出时，护城河的倒影里浮现出三十万骷髅骑兵。
他们的锈剑指向太庙方向，铠甲缝隙中钻出的却不是蛆虫，而是闪着幽光的怨蛊。
凤鸣娇雪色中衣上的金血与萧寒舟的毒血交融处，竟生出并蒂莲状的火纹——这正是《南疆秘录》记载的“血蛊照夜白“。
“吞了它！“萧寒舟塞来的东海明珠带着体温，凤鸣娇齿尖刺破珠壳的刹那，尝到了混着铁锈味的蛊王气息。
这分明是她及笄那日，父亲挂在祠堂梁上的那颗“镇魂珠“。
如今珠内游动的已不是鲛人泪，而是三十万玄甲军的执念化成的血蚕。
霍惊云的龙涎香在河面燃起幽蓝火焰，却阻不住龙脉中冲天的怨气。
凤鸣娇看着萧寒舟用血画出的南疆禁咒正在消退，那些符文中竟夹杂着玄甲军的暗号——
那是永昌三年父亲教她的“星斗密码“，此刻正拼凑出“虎符噬主“的警示。
当袖箭彻底捅穿两人交握的手掌时，凤鸣娇在血契之力的冲击下看清了真相：二十年前先帝与南疆的契约、父亲被迫用虎符交换的“凤家血脉“、还有萧寒舟心口那块随月亮盈亏而疼痛的陨铁——
所有这些碎片，最终拼凑成打开龙脉的钥匙。
坠落深渊的瞬间，她锁骨下的金蝉蛊突然振翅，在黑暗中划出的血色星轨竟与钦天监坍塌的星台完全吻合。
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凤鸣娇握紧染血的明珠，终于读懂萧寒舟最后的唇语：“吃下第二颗，才能斩断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