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染血的丝帛层层铺展,将汤泉宫七十二座鎏金脊兽笼在血色霞光里。
凤鸣娇被玄铁锁链拖过九曲回廊时,望见廊檐下垂挂的冰棱竟泛着诡异的胭脂色——
那是三日前受刑宫人喷溅的血雾凝结而成,此刻被斜阳浸透,宛如悬着千百柄淬毒匕首。
“仔细着点,督主最厌血腥气污了温泉水。“
掌事嬷嬷的银护甲刮过她颈间蛊纹,冰凉的触感激得她后颈寒毛倒竖。
几个粗使太监突然发力,将她整个人掼进汉白玉砌成的浴池。
硫磺气息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凤鸣娇呛出眼泪,恍惚看见水面漂浮的金箔竟是凤家军的虎符残片,那些被血浸透的凹槽纹路里,还粘着父亲贴身副将的半截指甲。
水波忽被墨色蛟纹袍角搅碎。
萧寒舟鎏金面具上的睚眦兽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他屈指轻弹锁链。
玄铁竟发出凤鸣般的清越声响:“夫人可喜欢这新炼的囚龙锁?掺了南疆陨铁,正配你腕上赤蛊纹。“
说话间,面具下露出的薄唇勾起讥诮弧度,那唇色苍白如雪,却透着中毒般的青紫。
凤鸣娇猛地后撤,锁链却如活蛇缠上池边蟠龙柱。
温泉水漫过腰间嫁衣,金线绣的凤凰遇热化作赤蛇,吐着信子游向男人腰间玉带钩。
她突然想起三日前在诏狱见到的景象——那个被剥了皮的老太监,就是被这样的赤蛇从眼眶钻入颅骨。
“太监不该有的东西,督主倒是齐全。“她故意加重最后二字,足尖在水下划过萧寒舟腹间狰狞伤疤。
那处皮肉翻卷的旧痕浸了硫磺水,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像极了苗疆巫蛊书中记载的“尸斑蛊“。
萧寒舟突然擒住她脚踝,掌心薄茧磨得嫩肉生疼:“看来冷宫嬷嬷的春宫图没教全。“
他扯落鎏金腰带,任墨袍在水中铺展如夜枭羽翼,“本座这就给夫人补课。“
话音未落,池底突然浮起数十个青铜兽首,从獠牙间喷出混着硫磺的暗红液体。
水花迸溅间,凤鸣娇的银簪抵住男人咽喉。簪头镶嵌的东珠映出萧寒舟左肩刺青——
那“承影“二字泛着幽蓝荧光,与池底暖玉共鸣震颤。
她突然记起八岁那年,父亲在边关缴获的苗疆战利品中,就有这样泛着蓝光的石碑。
当时随军巫师吓得当场自刎,血溅在碑文上竟凝成“弑主者亡“四个血字。
“这池子底下埋着南疆十八寨的镇魂玉。“萧寒舟咬住她耳垂低语,指尖划过少女后颈溃烂的蛊伤。
那些溃烂的皮肉下,隐约可见细如发丝的蛊虫在硫磺水中疯狂扭动。
“当年本座屠寨时,有个巫女咒我永世不得与爱人相守。“
他说这话时,鎏金面具下的眼睛突然变成妖异的竖瞳,像极了苗疆传说中守护禁地的烛龙。
凤鸣娇突然发力将人按进池底。
黑发如藻纠缠间,她看见梵文顺着男人脊背爬上颈侧,正是苗疆禁术“血饲“的咒印。
池水突然沸腾,锁链迸溅的火星点燃漂浮的龙涎香粉,在两人周身织就金色的火网。
她闻到自己发梢焦糊的气味,却不肯松手——
十二年来每个噬心蛊发作的月圆夜,那些钻心蚀骨的疼痛都在此刻化作复仇的快意。
“噬心散的滋味如何?“她膝盖顶住男人心口溃烂处,满意地看到黑血晕开曼陀罗纹路。
那些纹路与池壁上的梵文呼应,竟在她手背凝成血色图腾。“督主既知我每月十五毒发,还敢单独赴约?“
萧寒舟喉间溢出闷笑,突然撕开自己前襟。
半截金簪随着皮肉撕裂声露出,正是凤鸣娇上个月掰断的那支。
簪头红宝石裂成蛛网状,渗出混着蛊虫尸体的脓血。
那些细如尘沙的蛊尸遇水即活,竟在池面拼出“同命“两个篆字。
“因为这里......“他引着少女染丹蔻的指尖抚过后背溃烂的阵眼,那里跳动的频率竟与凤鸣娇腕间脉搏同步,“是唯一能压制你血瞳的地方。“
话音未落,池壁梵文突然迸射血光,将两人牢牢缚在暖玉雕成的祭坛上。
凤鸣娇惊觉自己的赤瞳正在褪色,而萧寒舟的竖瞳却愈发猩红。
剧痛撕裂神智时,凤鸣娇看见幻象——十二岁的萧寒舟被铁链锁在祭坛,先帝举着苗疆巫刀刺向他脐下三寸。
少年嘶吼着挣断锁链,任鲜血在雪地绽出红梅。
那日的雪下得极大,却盖不住祭坛周围十八具童男童女的尸体,他们心口的血窟窿里都插着刻有萧氏族徽的青铜杵。
“原来你真是......“她颤抖的手抚上男人腹间刀疤,银簪当啷坠入池底。
传言竟是真的,这个权倾朝野的九千岁,当真是靠邪术保住命根的假太监。
那些在朝野流传的香艳秘闻,此刻都化作池底泛起的血沫,裹挟着陈年旧事扑面而来。
萧寒舟突然扣住她手腕按在池壁,青铜锁链自梵文中破水而出:“现在验明正身了,夫人可还满意?“
他肩头刺青化作流光渗入凤鸣娇心口,在两人周身结成血色并蒂莲。
那些流光里裹挟着零碎记忆——十五岁的萧寒舟在诏狱受宫刑时,咬碎了三颗后槽牙。
二十岁的萧寒舟率东厂番子屠尽萧氏满门,将族老的眼珠串成璎珞挂在祠堂梁上。
记忆如利刃劈开迷雾。
凤鸣娇看见十二年前的雪夜军营,满脸血污的少年蜷缩在草垛。
穿红袄的女童踮脚将饴糖塞进他嘴里,糖纸上的并蒂莲与此刻身上纹路别无二致。
那日的糖其实早已发苦,但少年仍将糖纸贴身收藏七年,直到它被仇家的血浸透。
“娇娇给的糖,我留了十二年。“萧寒舟剖开左肩皮肉,取出蜜蜡封存的糖屑。
那些发黑的糖渣遇水即化,却在水面凝成完整的饴糖形状。“现在该还礼了。“
他突然咬破少女心口,任巫女血与宦官毒交融成缕缕红丝。
那些红丝如有生命般钻入彼此伤口,在皮肉下织就密密麻麻的命理网。
温泉化作血池翻涌时,三十万玄甲军的嘶吼穿透水幕。
凤鸣娇在眩晕中看到萧寒舟后背浮现虎符印记,而自己指尖正长出巫族圣女的骨甲。
那些骨甲割破池中漂浮的虎符残片,竟让残片上的鹰隼纹路重新拼合——这正是父亲临终前用血画在墙上的残缺阵法。
“以血为契,以骨为盟。“
萧寒舟将染血的唇印在她耳后,齿间咬着的竟是半块调兵虎符,“往后夫人每发作一次蛊毒,本座这里就多一道疤。“
他引着她的手按向心口溃烂处,那里赫然刻着凤家军的鹰隼图腾。
凤鸣娇突然明白,父亲当年在刑场上的诡异微笑——原来老将军早知女儿命中有此劫数。
池底突然升起青铜棺椁,棺盖上的北斗七星与梵文相接。
凤鸣娇认出这正是父亲当年镇守边关的军械箱,箱内残甲遇血竟发出悲鸣。
那些残破的护心镜上,忽然浮现出凤家暗卫死前的最后影像——他们皆是被裹着东厂令牌的箭矢贯穿咽喉。
萧寒舟抚过锈迹斑斑的锁扣,眼底泛起血色:“凤老将军若知爱女成了本座药引,不知作何感想?“
他的指尖在棺椁某处轻按,竟弹出暗格中染血的婚书——
那正是先帝为三皇子与凤鸣娇赐婚的诏书,如今被血污浸得字迹模糊。
“你竟敢......“凤鸣娇暴起欲击,腕间银镯突然收紧。
萧寒舟捏着她下巴灌入腥苦药汁,在喉结滚动间低笑:“三皇子送来十车陨星砂,说是贺夫人新生——你说,该把他炼傀儡兵的右手做成什么首饰?“
池面突然浮起数十个水晶瓶,每个瓶中都泡着皇室成员的身体部件,最新那瓶里赫然是太子妃的翡翠嵌金指甲。
子夜钟声响彻皇城时,汤泉宫的琉璃瓦结满血霜。
凤鸣娇昏睡在泛着涟漪的池边,腕间囚龙锁已换成刻凤纹的银镯。
那银镯内侧用苗文刻着“同生共死“,每当月光偏移,就会在皮肤上烙下细小的红梅印记。
萧寒舟披着破碎墨袍坐在檐角,将染血帕子叠成红梅状。
那些血帕随风飘落在雪地上,竟自动排列成凤家军的行军阵型。
东厂番子抬着鎏金箱鱼贯而入,箱中陨星砂泛着蛊虫般的绿光。
新任掌刑千户跪呈密函时,靴底粘着的半片人皮上,还残留着三皇子府的烫金花纹。
“告诉萧景翊,本座会把他眼珠嵌在夫人绣鞋上。“萧寒舟振袖挥落檐角冰锥,看着它们在雪地拼成凤家军旗的图案。
月光掠过他腹间伤疤,映出皮下蠕动的蛊虫轮廓——那些蛊虫排成的形状,正是当年先帝驾崩前写在遗诏上的继位者姓名。
暖阁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萧寒舟瞬移至榻前,恰好接住凤鸣娇挥落的药碗。
少女眼角朱砂痣渗出血珠,在锦衾上晕开并蒂莲的形状。
那些血珠滚落处,竟生出细小的金色根须,将两人的手腕缠绕在一起。
“娇娇莫怕。“他舔去那粒血珠,腕间突然浮现与少女相同的蛊纹。
窗外飘进的雪粒子落在蛊纹上,瞬间化作血水渗入肌肤。
东偏殿突然传来凄厉惨叫——某个试图窥探秘密的洒扫宫女,正被池中豢养的赤蛇从七窍钻入。
宫灯在穿堂风中明明灭灭,将纠缠的身影投在绘着《九蟒缠凤图》的照壁上。
雪粒子敲打窗棂的声音里,隐约传来新钉入宫的更鼓——
那是用叛将头骨制成的冤魂鼓,正为这场始于十二年前的因果轮回,奏响血色序曲。
而在皇城最深的地宫里,三百具贴着凤家符咒的青铜棺,正随着血契结成发出共鸣般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