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未至,青铜巨镜的残片已在玄甲军的马蹄下震颤。寒风裹挟着焦黑的雀羽掠过废墟,每一片羽毛都泛着荧蓝磷火,如同万千鬼眼在夜色中窥视。柳明凰立在镜冢废墟之上,嫁衣下摆浸透了蛇血与冰碴,殷红的织金翟鸟纹被毒液蚀出蜂窝状的孔洞,宛如百鸟泣血。腕间缠着从春纤尸身上剥下的染血金镯,九头蛇烙痕在磷火中扭曲如活物,蛇鳞纹路翕张间竟生出细密肉芽,贪婪吮吸着锁链上滴落的荧蓝血丝。
镜钮处的虎符已与掌心血痂融为一体,寒意却顺着骨缝爬进心脉。那场焚尽谢氏私矿的大火里,混着父亲铠甲护心镜的碎屑,此刻正在她袖中发烫。碎镜边缘残留的北狄铭文割破指尖,血珠滚落时竟在雪地上蚀出蝌蚪状的北疆古语——“镜骸非冢,玄铁为凰”。远处崩塌的矿洞深处,紫焰如毒蛇吐信舔舐残存的青铜梁柱,黑烟中隐约传来铁链拖曳的刺响,仿佛地底有巨兽正撕咬着囚禁千年的锁链。
“娘娘,北疆急报!”亲卫跪呈鎏金竹筒,筒身缠着的白翎雀焦羽突然炸裂,羽管裂口处滴落硫磺味的黏液,在雪地灼出北斗第七星的焦痕。柳明凰以镜缘划开火漆,泛黄的军报上,“饮马瀚海”四字被血渍晕染成狰狞的蛇形。凤凰骨在怀中嗡鸣,焦褐字迹竟在触到神火的瞬间显出新痕——父亲遒劲的笔锋穿透纸背,每一道撇捺都似刀剑相击,赫然是“镜冢非冢,玄铁为凰”。
她猛然抬头,远处崩塌的矿洞中,紫焰凝成的凤凰虚影正展开双翅。翅尖抖落的却不是火星,而是谢家死士的翡翠耳坠,每一枚都刻着生辰八字,如暴雨般砸向玄甲军的盾阵。青铜盾面被砸出蛛网状裂痕,耳坠嵌入处渗出荧蓝毒液,瞬间腐蚀出九头蛇图腾。一名士兵的护腕被毒液溅到,血肉顷刻溃烂见骨,惨叫声未落,整条手臂已化作一滩腥臭的黑水,连铠甲缝隙都爬满蛇鳞状的锈斑。
“列阵!”太子挥剑斩落一枚耳坠,剑刃却被毒液蚀出锯齿状缺口,他反手将佩剑插入雪地,剑柄镶嵌的“璇”字玉璧骤然迸发青光,在军阵前筑起一道冰墙,“护住娘娘!”
柳明凰却恍若未闻。她凝视着紫焰凤凰心口的空洞——那里本该嵌着虎符,此刻却悬浮着半枚血玉璜。玉璜表面浮凸的蛇纹正缓缓蠕动,将锁链上的荧蓝血丝吞入璜身裂痕,宛如巨兽啜饮琼浆。谢皇后癫狂的笑声刺破夜空:“你以为烧了镜冢便能赢?这血玉璜里锁着的,才是真正的‘璇玑血诏’!”老妇人被铁链缚在悬棺旁,腕间九头蛇金印已膨胀成拳头大小,蛇首狰狞地啃噬着她的小臂,黑血顺着铁链渗入七十二具尸骸的“璇”字金镯,将白骨绞成齑粉,混着雪风凝成新的图腾——九头蛇衔北斗,蛇目处嵌着谢氏私矿的玄铁,鳞片开合间竟发出金铁相击的铮鸣。
秋络的尸身突然在雪中抽搐。耳后蛇纹裂开,爬出密密麻麻的青铜甲虫,虫背上皆烙“璇”字,复眼泛着与血玉璜同源的幽蓝。虫群振翅声如铁砂倾泻,扑向柳明凰的嫁衣,却在触到凤凰骨时僵死坠地。虫尸堆中显出一枚血玉璜,璜身裂纹与二十年前金盏案中失踪的先太子遗物分毫不差,缺口处还黏着半片风化的指甲——那是柳夫人悬梁时抓挠镜面留下的。谢皇后瞳孔骤缩,恍惚间似见往昔——少女时代的她立在柳府西园,将翡翠耳坠系在白翎雀脚环上,羽管里藏着细如发丝的密信。镜中倒映着柳家祠堂的烛火,母亲正握着她的手教习镜钮刻符之术。那时的她尚未自断血脉,腕间还戴着柳家“璇”字银镯,发梢染着柳夫人亲制的玫瑰香膏。
“原来姑母也曾是柳家人。”柳明凰指尖抚过血玉璜的裂口,缺口纹路与怀中铜镜的“璇”字镜钮完美契合,刹那间镜面浮现幻象——谢皇后跪在祠堂,亲手用火钳烙去腕间银镯,皮肉焦糊声中混杂着癫笑:“从今往后,只有谢家的九头蛇,没有柳家的璇玑镜!”铜镜在此时发出蜂鸣,第四道裂痕渗出琥珀色黏液,沿着昨夜写在宣纸上的“饮马瀚海”四字蔓延。黏液过处,墨迹竟显出血丝脉络,在北疆舆图上拼出缺失的狼头山关隘。镜中忽现父亲身影,他铠甲护心镜的裂痕正渗出硫磺,沙哑嗓音穿透时空:“凰儿,为父在矿脉深处埋了三千面铜镜……”
寅初更漏声噎在喉间。柴房暗门再度渗出龙涎香,混着腐肉气息令人作呕,门缝间垂落的冰棱竟裹着半截翡翠耳坠。柳明凰踹开腐朽门扉,三十九具新悬女尸的罗裙竟全绣着鸾尾纹。血迹在裙摆蜿蜒,拼出北斗倒影,勺柄直指冰窖方向。最后一具尸首的面容让她瞳孔骤缩——本该葬在皇陵的苏美人双目圆睁,僵硬的指尖捏着半片焦羽,耳垂挂着烧变形的金丝坠子,正是三年前母亲赠她的及笄礼。羽管中滑出的密信泛着孔雀胆苦香:“谢氏镜冢,九冢连环。”字迹边缘渗出的血珠,正是三年前母亲悬梁时罗带浸染的朱砂,此刻在镜光下竟凝成微型的地宫路线图。
“娘娘,佛堂的青铜铃……全变成了雀羽形状!”亲卫喘息着撞进门,掌心托着变形的铃铛,铃舌处垂落的金箔拼出残缺的谢氏族徽。柳明凰以镜面承接月光,铃铛倒影在雪地上拼出谢氏家庙的星图,北斗天枢的位置赫然是她三日前刺破的掌心伤疤。血痂剥落的瞬间,凤凰尾翎的纹路在皮下游走,宛如活物。地宫深处传来编钟闷响,七十二声频率与《璇玑录》残页的批注共振,嫁衣内衬的母亲绣图突然发烫,原本标着“饮马瀚海”处被血玉璜的光斑灼出孔洞。孔中显出的竟是谢皇后少女时期的画像——华服少女把玩着柳家初代女君的骨镜残片,镜缘裂痕里渗出荧蓝液体,在画纸上蚀出“璇玑血诏”的残句。忽然画中少女转头冷笑,瞳孔变成蛇类的竖瞳,朱唇轻启:“你以为赢的是柳家?镜冢里锁着的,可是你们自己的凤凰骨!”
“报——狼头山矿洞涌出黑水,所过之处皆生蛇鳞!”斥候跪地时,铠甲已覆满幽蓝鳞片,面罩缝隙钻出细小的九头蛇幼体。柳明凰反手将血玉璜按进铜镜裂痕,凤凰骨架突然腾空,心口虎符迸射金芒。光束所照之处黑水退散,露出矿洞石壁上密密麻麻的铭文——那是用柳氏女君骨血写就的诅咒,每道笔画都嵌着翡翠耳坠,坠面刻着历代柳家女儿的生辰死忌。谢皇后趁机咬碎舌下暗藏的孔雀胆,黑血喷溅在骨镜上,铭文扭曲成新卦象:“凤陨蛇生,镜裂诏隐”。霎时地动山摇,七十二具悬棺如利剑坠向柳明凰!
“你以为火能焚尽一切?”谢皇后鎏金护甲扣住悬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护甲内侧赫然刻着柳家宗谱,“瀚海边的‘饮马处’,埋的根本不是军粮!是你父亲亲手埋下的……”话音未落,柳明凰已扯下翟鸟冠上的东珠掷向矿洞。珠光炸裂的瞬间,二十年前母亲刻在镜中的硫磺引线终于燃起。烈焰如凤凰展翅吞噬谢氏私矿,紫焰中浮现父亲的身影——他铠甲护心镜的裂痕正与凤凰骨共鸣,北狄狼王的爪印在火光中化作展翅的凤凰,利爪撕碎九头蛇的第七颗头颅。
晨曦刺破硝烟。太子提着谢皇后贴身嬷嬷的头颅踏火而来,那头颅口中含着的半卷《璇玑录》真本在凤凰骨光照下显出血诏全文,每一个字都在燃烧:“玄甲归巢日,凤喙衔璜时,九冢俱焚夜,璇玑现天机。”柳明凰抚过焦黑的镜面,地底传来的编钟声忽而清晰——那是母亲总角时教她的《破阵曲》。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雪地上浮现焦羽拼成的新谜题:九头蛇第七颗头颅的眼珠,正是她鬓间那支雀羽簪的东珠。珠心深处,一粒血玲珑泛着妖异红光——以柳氏嫡女心头血淬炼的弑凰之刃,此刻却成了焚尽九冢的火种。
“镜有千重裂,心无半分蚀。”她望向谢皇后腕间淡去的九头蛇印记,露出底下斑驳的“璇”字旧纹——那纹路深处,竟嵌着半枚柳家银镯的残片。玄甲军的马蹄声震碎最后一片残镜,柳明凰戴上染血的凤冠,翟鸟金线在阳光下舒展尾羽,每一片翎毛都映着铜镜的裂痕。远处狼头山的余烬中,最后一缕紫焰化作青烟。她知道,这场以镜为棋、以血为墨的局,终以凤凰骨重燃神火告终。而那些深埋地底的镜冢残片,将如千万只眼睛,永远烙刻谢氏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