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红烛泪

十二对龙凤烛烧得正旺,蜡油顺着青铜烛台往下淌,在烛台上凝成扭曲的“泪痕”。

端坐在铺满红枣花生喜床上的新娘,盖头下的空气闷得发慌。她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是要撞破胸腔。

殿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却在门口停住了。沈曦玥下意识攥紧了长宽的衣袖,指尖触到袖中藏着的匕首,冰凉的刀鞘让她稍稍定了神。

“都退下。”

男人的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喜娘们慌乱的脚步声和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渐渐远去,殿门“吱呀“一声关上,屋里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沈曦玥听见那人走近,却在离床大约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她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迟迟等不到该有的动作。

“孤心有所属。”

这句话像把钝刀,直捅沈曦玥的心口。盖头下的唇角微微上扬,她尝到了铁锈味——不知什么时候把下唇咬破了。

“臣妾听见了。”

她的声音很稳,连自己都惊讶。盖头外的人似乎愣了一下,腰间玉佩与剑鞘相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你……不问问是谁?”

“殿下想说自然会说。”沈曦玥松开攥着衣袖的手,指尖轻轻抚过匕首上的纹路,

“臣妾只想知道,殿下打算如何处置这桩婚事。”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远处隐约还能听见喜乐声,衬得这新房更加冷清。

沈曦玥数着更漏滴落的声音,一滴、两滴、三滴……

“孤可以给你太子妃的尊荣,但……”

“但给不了真心?”沈曦玥轻笑一声,突然抬手掀开了盖头。

烛光猛地刺进眼睛,她眯了眯眼,看了站在面前的男人一一萧珩,当朝太子,她的新婚夫君。他穿着大红喜袍,但是腰带都没解,显然没打算留宿。

萧珩没料到她会自己掀盖头,眉头皱了起来。沈曦玥借着烛光打量他,这张脸确实好看,剑眉星目,只是那双眼睛里盛满了不耐烦。

“……愧疚?”“三年。”沈曦玥突然开口。

“什么?”

“殿下登基后,给我道废后圣旨。”

她站起身,凤冠上的珠串哗啦作响,“三年为期,我安安分分做这个太子妃,殿下给我想要的自由。”

萧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怎么?”殿下不是巴不得我消失吗?”

沈曦玥从袖中抽出匕首,寒光在烛火下格外刺眼。她看见萧珩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放心,不是用来伤殿下的。”

她轻笑一声,刀刃在掌心轻轻一划,血珠立刻涌了出来,滴在铺满红枣花生的锦被上,洇开一片暗红。

“沈曦玥!”萧珩上前一步,似乎想夺她手中的匕首,却在看到她眼神时停住了。

“好,以此为誓。”沈曦玥将染血的手掌举到他面前,“三年后,一纸诏书,两不相欠。”

萧珩盯着她掌心的伤口,喉结滚动了一下:“你竟不哭不闹?”

“哭闹有用吗?”沈曦玥收回手,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在地,“殿下心里装着别人,臣妾心里装着自由,各取所需罢了。”

她转身走向案几,给自己倒了杯合卺酒。酒液在杯中晃动,映出她变形的倒影。

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口那股钝痛。

“殿下请回吧。”她背对着他,“明日还要进宫谢恩,早些歇息为好。”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声响,萧珩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脚步声渐行渐远,殿门开了又关,屋里彻底安静下来。

沈曦玥放下酒杯,指尖的血迹在杯沿留下一道暗红的痕迹。她抬手摘下凤冠,沉甸甸的金饰扯落了几缕发丝,疼得她眼眶紧皱。

窗外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沈曦玥猛地抬头,看见窗纸上映出一道纤细的影子——淡绿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宫女?沈曦玥眯起眼睛,掌心的刺痛让她清醒了几分。是那个让太子魂牵梦萦的小宫女来验收成果了吗?

她缓步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夜风裹着花香涌进来,吹散了满屋的闷热。

月光下,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匆匆穿过回廊,淡绿色的裙摆似叶子在夜色中轻轻摇曳。

沈曦玥轻轻合上窗,转身看着满室的红烛喜帐。

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映在墙上。她低头看着掌心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留下一道细长的红痕。

“三年……”她轻声自语,指尖端起染血的酒杯,“足够了。”一饮而尽。

沈曦玥将酒杯放回案几,铜器与檀木相撞的声响在殿内格外清脆。

她忽然抬手将整壶合卺酒泼向烛台,火焰“嗤”地窜起半尺高,映得她眼底一片猩红。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环佩叮当。沈曦玥头也不回地开口:“婉宁,进来。”

一个梳着双鬟髻的小宫女慌慌张张跑进来,看见满地酒液惊得倒抽冷气:“太子妃娘娘,这……”

“更衣。”沈曦玥扯开霞帔的金丝扣,大红嫁衣从肩头滑落,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把这些都烧了。”

婉宁手忙脚乱地接住华服,突然瞪大眼睛:“娘娘!您的手……。”

“无妨。”沈曦玥用帕子随意裹了裹伤口,忽然转头望向窗外,“方才可有人经过回廊?”

小宫女手指一颤,几颗珍珠从凤冠上滚落,在地砖上蹦跳四散:“奴……奴婢没瞧见。”

沈曦玥轻笑一声,从妆奁里取出把金剪,咔嚓剪断一绺头发扔进烛火。焦糊味弥漫开来,突然听见院墙外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剪刃,“去打听打听,看是哪宫的丫头这么不小心,半夜摔了东西。”

婉宁刚要应声,殿门突然被推开。萧珩去而复返,玄色大氅上沾着夜露,手里攥着个青瓷药瓶。

他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后定格在沈曦玥渗血的手帕上。

“殿下落东西了?”沈曦玥将金剪往妆台一掷,金属相击的锐响让婉宁缩了缩脖子。

萧珩喉结动了动,突然大步上前扯开她胡乱包扎的帕子。

沈曦玥下意识要抽手,却被他牢牢扣住手腕。药粉洒在伤口上时,她疼得指尖一颤,

“你非要这样糟践自己?”

“比起殿下当众悔婚,这点伤算什么?”

沈曦玥抬眼看他,发现他衣领处沾着片嫩绿的柳叶。

萧珩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突然后退两步。

殿外适时响起内侍尖细的嗓音:“禀殿下,柳姑娘突然晕倒在回廊,太医说……”

“本宫乏了。”沈曦玥突然提高声音打断,从萧珩手里抽回手,“婉宁,送客。”

小宫女战战兢兢去开门,却见太子猛地转身,药瓶重重搁在案几上:“明日辰时进宫,别让父皇母后看出端倪。”

殿门再次合拢时,沈曦玥抓起药瓶掂了掂。

突然扬手扔出窗外。瓷器碎裂声里,她对着铜镜慢慢拆开发髻,镜中人眼里显出出奇的冷静。

婉宁捧着件月白常服过来,突然小声惊呼:“娘娘耳坠怎么少了一只?”

沈曦玥摸了摸空荡荡的耳垂,想起掀盖头时那只翡翠坠子好像勾住了萧珩的玉佩。她对着铜镜冷冷道:“赏给野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