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天河倾泻,疯狂地冲刷着泥泞不堪的荒野。三辆青布骡车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小舟,在崎岖湿滑的道路上亡命奔逃。车轮深陷泥泞,每一次挣扎前行都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和牲口痛苦的嘶鸣。车厢在剧烈的颠簸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散架。
车篷早已被风雨撕扯得破烂不堪,冰冷的雨水无情地灌入车厢。昏迷的白轻羽、慕容秋和云飞扬被湿透的毛毯勉强覆盖,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燕无归盘膝坐在白轻羽身边,一手依旧虚按在她腕脉上输送着微弱的寒冰真气护住心脉,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寒霜剑,剑身寒气吞吐不定,手背上那枚蚀魂印如同活物般蠕动着,散发着阴冷的黑气,与他自身的冰蓝魂力激烈对抗,带来阵阵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他脸色冰蓝,嘴唇紧抿,每一次颠簸都让他眉头紧锁,嘴角溢出带着冰碴的血丝。
诸葛明坐在车辕,亲自驾车。灰袍早已湿透,紧贴在瘦削的身体上。他左手紧攥着缰绳,右手则死死按住左臂上同样蠕动的蚀魂印,苍龙指环的青光在雨幕中显得黯淡而顽强,竭力抵抗着印记的侵蚀和识海中翻腾的混乱意念。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混杂着压抑痛苦而渗出的冷汗。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被暴雨模糊的道路,眼神中充满了疲惫、焦虑,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对车厢内白轻羽那诡异力量的疑虑。
萧断鸿在最后一辆车上殿后。他几乎瘫在车辕,赤焰刀无力地横在膝上。右肩伤口附近的蚀魂印已经和残留的冰霜完全融合,形成一片狰狞的紫黑色区域,如同腐烂的烙印,散发着恶臭。冰火冲突加上印记的侵蚀,让他半边身体灼热如同火烧,半边身体却冰冷刺骨,意识在狂暴的杀意和冰冷的麻木之间反复撕扯,痛苦得面容扭曲。他只能勉强凝聚一丝清醒,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后方雨幕中那些如同跗骨之蛆般紧追不舍的鬼魅身影。
“呜——呜——”
冰冷尖锐的骨笛声穿透狂暴的雨幕,如同索命的魔音,紧追不舍!每一次笛声拔高,诸葛明、燕无归、萧断鸿身上的蚀魂印就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剧痛钻心,魂种之力的运转瞬间紊乱!后方追击的无面杀手在笛声催动下,速度陡然加快,如同不知疲倦的恶鬼,拉近着距离!
“嗖!嗖!嗖!”
淬毒的弩箭撕裂雨幕,带着凄厉的尖啸,狠狠钉在车厢壁和车辕上!箭尾兀自颤抖,发出渗人的嗡鸣!一支弩箭擦着诸葛明的脸颊飞过,带起一溜血珠!
“该死!甩不掉!”驾车的捕快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诸葛明咬紧牙关,猛地一抖缰绳,驱赶着疲惫不堪的骡马转向一条更加狭窄、通往一片乱石嶙峋丘陵的小路。这是唯一的生路,也是更深的绝地!小路更加泥泞难行,两侧怪石嶙峋,在暴雨中如同蹲伏的巨兽。
“轰隆——!”
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黑沉沉的天幕,瞬间照亮了前方!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炸雷在头顶滚过!
就在这雷光电闪的刹那!
前方狭窄小路的中央,一块巨大的、形如卧牛的青黑色岩石上,赫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如同鬼魅般突兀地出现在暴雨之中!他穿着一身破旧不堪、几乎与岩石同色的蓑衣,头戴一顶宽大的斗笠,斗笠边缘垂下厚厚的茅草,遮住了大半张脸。他就那么静静地盘坐在巨石之上,任由暴雨冲刷,一动不动,仿佛已与身下的岩石融为一体,亘古存在。
“吁——!”驾车的捕快惊得魂飞魄散,拼命勒紧缰绳!受惊的骡马长嘶着人立而起,车轮在泥泞中打滑,车身剧烈倾斜,几乎翻倒!
三辆骡车在距离巨石不到十丈的地方,险之又险地停了下来!泥浆飞溅!
后方紧追的骨笛声和无面杀手的脚步声也骤然一滞!似乎连那面具首领,也被这突兀出现的拦路者所惊!
“什么人?!”诸葛明强忍蚀魂印的剧痛和颠簸带来的眩晕,厉声喝道,苍龙指环的青光瞬间凝聚,警惕地锁定了巨石上的人影。燕无归在车厢内猛地睁开眼,寒霜剑瞬间出鞘半寸,冰冷的杀意透篷而出!萧断鸿也挣扎着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前方。
巨石上的人影缓缓抬起了头。
斗笠下,露出一张苍老、布满深刻皱纹、如同刀劈斧凿般的脸庞。花白的胡须被雨水打湿,粘在瘦削的下巴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浑浊却异常明亮,如同古井深潭,平静中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沧桑与洞察一切的了然。正是昨夜在破庙孤冢前出现、点醒诸葛明的那位神秘老农!
“是你?!”诸葛明瞳孔一缩,惊疑不定。昨夜此人点明“玉璧是饵”、“五方神捕是目标”的真相后便飘然离去,为何此时又出现在这逃亡的绝路上?
老农的目光缓缓扫过狼狈不堪的骡车,扫过车厢内昏迷的伤员,扫过诸葛明、燕无归手背和萧断鸿肩头那散发着阴邪气息的蚀魂印,最后落在后方雨幕中隐隐浮现的无面杀手身影上。
“蚀魂印...追魂笛...拜玉教的狗,鼻子还是这么灵。”老农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岩石,穿透了风雨声,“带着这些累赘,还被打上标记,你们逃不出十里。”
“前辈!”诸葛明心中一紧,急切道,“请前辈援手!我等...”
“援手?”老农打断了他,浑浊的目光落在诸葛明紧攥的、混有叶红衣心头精血的油灯上,又扫过车厢内昏迷的白轻羽,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其微妙的弧度,带着一丝嘲弄,又似一丝了然。“可以。”
他抬手,指向车厢内昏迷不醒、眉心朱砂痣黯淡的白轻羽,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把她留下。老夫保你们其他人,安然离开此地。”
如同惊雷在众人心头炸响!
留下白轻羽?!
诸葛明脸色剧变!燕无归按在剑柄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发白!车厢内,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巨石上的老农!萧断鸿也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不可能!”诸葛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拒绝,“五方神捕,同生共死!绝无抛弃同伴之理!”
“同伴?”老农低笑一声,笑声在风雨中显得格外诡异,“一个身怀至阴至邪、连拜玉教都垂涎觊觎的‘噬魂冰魄’之力,随时可能失控反噬、冰封吞噬你们的‘同伴’?”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刮过诸葛明和燕无归,“昨夜驿站之事,你们亲身经历。她的力量,是解药,更是剧毒。留在身边,你们所有人,包括你们想救的人,最终都会被她吞噬殆尽,成为拜玉教邪功的祭品!”
“噬魂冰魄?!”诸葛明和燕无归同时心神剧震!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白轻羽那诡异力量的名称!老农的话如同毒刺,狠狠扎在他们心头。昨夜白轻羽失控的恐怖景象、那霸道的吞噬寒力、以及最后冻结蚀魂印操控的诡异一幕,瞬间涌上脑海!
“留下她,老夫替你们解决追兵,抹去蚀魂印的追踪。你们带着那盏灯,还有机会去黑风峪,或许...还能救回你妻子一缕残魂。”老农的声音带着一种魔鬼般的诱惑,指向诸葛明手中的油灯,又冷冷地补充道,“否则,凭你们现在的状态,再往前半里,就是拜玉教‘九幽噬魂阵’的范围。入阵者,魂魄将被阵法剥离,永世不得超生。你们...连同车里那几个,一个也活不了。”
“九幽噬魂阵?!”诸葛明倒吸一口凉气,他听说过拜玉教这门歹毒邪阵的凶名!他猛地看向前方小路深处,暴雨中,隐约可见一些按照诡异方位排列的黑色石柱,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呜——呜——!”
后方的骨笛声再次变得尖锐急促!无面杀手的身影在雨幕中清晰起来,距离已不足百步!淬毒的弩箭再次破空而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
留下白轻羽,换取生机和救叶红衣的机会?还是带着她,一起踏入死地?
巨石上的老农如同石雕,斗笠下的目光冷漠地注视着他们,等待着选择。风雨更急,如同上天也在催促。
车厢内,一直昏迷的白轻羽,身体突然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眉心那点朱砂痣,在昏暗的光线下,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闪烁了一下。一股冰冷的气流,不受控制地从她微张的唇间溢出,瞬间让车厢内的温度又下降了几分。
燕无归清晰地感受到了这股不受控制的寒意。他低头,看着白轻羽苍白脆弱、却隐藏着恐怖力量的脸庞,又看向自己手背上那枚如同活物般蠕动、带来无尽痛苦的蚀魂印。冰冷的眼眸深处,挣扎、疑虑、守护的责任、以及对那未知“噬魂冰魄”的深深忌惮,如同风暴般激烈碰撞。
诸葛明握着油灯的手在颤抖。一边是失踪二十年、可能仅剩一缕残魂的爱妻叶红衣;一边是昏迷不醒、身怀诡异邪力、却也是五方神捕一员的同伴白轻羽。老农的话如同毒蛇,缠绕着他的理智。留下她,似乎是唯一生路...可是...
“他娘的!要留就把老子也留下!”一声沙哑的怒吼打破了死寂!是萧断鸿!他挣扎着从车辕上站起,赤焰刀指向巨石上的老农,尽管身体因痛苦而佝偻,声音因冰火冲突而嘶哑,但眼中的怒火却异常清晰,“五方神捕!没有丢下自己人的规矩!要死一起死!老子宁愿被阵撕了魂,也不做这卖友求生的龌龊事!”
萧断鸿的怒吼,如同惊雷劈开了犹豫的阴云!
诸葛明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爆发出决绝的光芒!他不再看那老农,朝着驾车的捕快厉声吼道:“冲!冲过去!就算是九幽噬魂阵,我也要闯一闯!”
“驾!”捕快也被萧断鸿的怒吼激起了血性,猛抽鞭子!
骡车发出痛苦的嘶鸣,再次启动,不顾一切地朝着前方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石林冲去!
巨石之上,老农看着决绝冲阵的骡车,看着萧断鸿那摇摇欲坠却依旧挺直的背影,看着诸葛明眼中再无迷茫的决死之意,斗笠下,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那并非愤怒,也非失望,反而更像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带着一丝追忆,一丝怅惘,还有一丝...尘埃落定的释然?
他缓缓抬起枯瘦的手,对着后方紧追而来的无面杀手和那吹奏骨笛的面具首领,轻轻一挥。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耀眼的光芒。
但就在他挥手的一瞬间!
“噗通!噗通!噗通...!”
后方雨幕中,那些如同鬼魅般追击的无面杀手,包括那个面具猩红的首领在内,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他们动作猛地一僵,惨白面具下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死寂!紧接着,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皮囊,一声不吭地、直挺挺地栽倒在泥泞之中!骨笛声戛然而止!
十几具尸体,瞬间毙命!无声无息!
而前方,三辆亡命的骡车,已经一头冲进了那片由诡异黑色石柱组成的、散发着阴森不祥气息的石林之中!身影瞬间被浓重的雨幕和石林的阴影吞噬!
巨石上,老农缓缓收回手,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叶。他望着骡车消失的方向,望着那片被称为“九幽噬魂阵”的凶地,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他低声自语,声音被狂暴的风雨瞬间撕碎:“噬魂冰魄...守墓人...终究还是...逃不过啊...”
他缓缓站起身,蓑衣上的雨水流淌如注。他最后看了一眼骡车消失的方向,身影如同融入雨幕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从巨石上消失不见。
只留下后方泥泞中,十几具冰冷的无面尸体,和一片死寂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