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那个日记本上开始自动浮现出文字的时候,郭熵崖感觉他自己现在简直身处恐怖电影之中。
泛黄的日记本在月光下泛起潮汐般的涟漪,郭熵崖看着纸页上凭空浮现的墨迹,仿佛有支无形的羽毛笔正蘸着星辉书写。那些字迹像蜉蝣般在纸面游动,带着某种方言特有的麻辣韵律:
【心头悬吊吊嘞,又莫得法…..搞不醒活他啷个回事,弱起个瘟鸡子样。恁个跟到打转转的话…老子再啷个也要当上烛龙使,至少得混进曦和卫哈!紧到带个拖油瓶…哎算逑算逑!人家选得上肯定有两把刷子,我焦眉愁眼爪子嘛?雄起雄起!个人稀饭都吹不冷,还管别个的汤圆烫不烫……】
郭熵崖看着那段话,看了半天,总算看懂了,然后他又琢磨了一下,便大惊失色:
“黄天在上,这是刘未弦的心理活动?!”
郭熵崖吓得后退了一步---这日记本上的内容,再明显不过,应该写的就是刘未弦刚才离开他的时候的心理活动---她的坚持,她的挣扎,她的放弃,她的选择……
只不过,郭熵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他是怎么窥探到刘未弦的心理活动的。
他心里正乱着,日记本上已经又浮现出了新的信息,而看了一眼那些信息后,郭熵崖更确定他现在正在看着刘未弦的心理活动了。
郭熵崖退了一大步,将视线从那个日记本上移开---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觉得,这么干有点不好,他的心思在飞快的运转着:
【郭熵崖啊郭熵崖,不能看,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能看,这是刚才拼了命救你的人,不是要干掉你的那个家伙,你现在偷窥人家的思维活动算怎么回事……】
【就算人家离开了,不管你了,这不也无可厚非么,素未平生啊,凭什么要求人家一定要回来照顾你,人家自己有目标怕你拖累人家所以离开了,这一点都不过分吧….】
【对,一点都不过分,都是要先考虑到自己的,这没什么问题的……】
【所以,我也得先考虑自己才行…..】
【我也有必须当上烛龙使,必须加入曦和卫的理由啊……】
【这么想的话,果然…….】
意识中冒出这样的念头的时候,郭熵崖觉得一片深海般黑暗的思绪中仿佛出现了一点光,不过另一个念头,很快如同光点后面的丑陋的捕猎安康鱼一样扑了出来:
【等一下,如果那里是她的内心……我能不能………】
突然的,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你能……..”
“我C………!”郭熵崖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扭头一看,赫然发现白弥鞘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白弥鞘不知何时倚在窗棂旁,月光在她素罗裙上流淌成银河,这位烛龙使神色平静,但是眼中带着一点点星火一般的担忧,她看着郭熵崖说:
“你能,但问题是……你会么?”
“你你你你……”郭熵崖指着白弥鞘,支支吾吾的半天就说了个你字。
白弥鞘没有理会郭熵崖的指指点点,她赤着足前进,足尖点起数据的涟漪,径直来到了那张桌子前面,看着上面的日记本说:
“我能看到你的思维,看到你脑中奔流的电子,微管中的洪流,我知道你刚才在想,能不能直接影响或者控制这位….刘未弦的思维,进而影响她的行动,让她回来找你---答案是,你能做得到…….”
“但是,这个答案你其实已经知道了,所以,真正关键的问题是……你会么?”
【我,会不会那么做?】想着这个问题,郭熵崖一时间陷入了迷茫之中。
白弥鞘看了看郭熵崖,眼中星火一般的担忧消失了,她微微一笑,说:
“没关系,这反应很正常,我们无法看透那些我们无法理解的选择,你其实已经做出了选择,只不过现在【你】还不能理解自己做出的选择,过来看看你选择的结果吧。”
说罢,白弥鞘冲着郭熵崖招了招手,示意他来看看桌子上的日记本。
郭熵崖带着迷茫,带着疑惑,缓步移动到桌子前面,低头看去---日记本上已经出现了新的内容:
【拐了拐了!当初挤破脑壳想进曦和卫,不就是为了在老汉坟前挺得起腰杆唛?现在甩手不管一个同样从弥天营爬出来的兄弟伙,勒种事啷个有脸烧纸嘛!哎哟喂——背时倒灶的仙人板板!!!】
看着这样的内容,郭熵崖张大了嘴,他惊讶的看着白弥鞘。
“她要回来救你了,这便是你选择的结果,也是她选择的结果,”白弥鞘淡淡的说,“不过咱们还是先离开换个地方说话吧,因为再在这呆下去,你就真的要违反震旦相关的法律了。”
说罢,白弥鞘抬起头向上看,说了一句:
“主控室,带我们出去,换个安全的环境。”
“换个……我C!!!”
郭熵崖又爆了个粗口,因为他刚才所在的小房间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纯白的,没有边界的空间,空间之中,摆着一张矮桌,两个蒲团,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白弥鞘轻移莲步,施施然的走到一侧的蒲团上坐下,然后冲着另外一个蒲团做了个请的手势。
郭熵崖移动到矮桌的另一侧,没坐下,就这么看着白弥鞘。
白弥鞘跪坐在蒲团上不为所动,她轻轻抬眉,瞥了郭熵崖一眼,说: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问题,但是目前你最想问的那个问题恰恰是最无关的,不过…….”
“你和我刚才到底在哪?!”郭熵崖打断了白弥鞘的话。
“……不过,”白弥鞘慢条斯理的续上了刚才的话,“你已经做出了决定,所以在这里我并没有办法阻止你,也没有阻止你的理由…….关于你的问题,在我回答之前,你不想说说你自己的猜测么?”
“我们…..刚才在刘未弦的……大脑里?”
“大脑是个大的恐怖的地方,”白弥鞘轻轻的摇了摇头,“1000亿颗星星,构成了星系,那是几乎已抵达人类想象极限的庞大数量,同样数量的神经元,存在于人类的大脑之中,说我们刚才在刘未弦的大脑中,就好比说我们的身体住在银河系中一样可笑,再努力点,我知道你能说的出来的,回想一下你【看】到的,不仅仅是刘未弦,还有刚才攻击你的那个小家伙,你在他那看到了什么?”
郭熵崖回想起他刚才所见的一切,越过刘未弦的那个小房间,继续向前回溯……..
“我,看到了星辰,好多星星,”郭熵崖一边回忆一边说,却突然停下来摇了摇头,“不,那些不是星星….那些更像…….”
郭熵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形容词,过了一会,他继续说了下去:
“那些更像是发光的窗户,是的,窗户,仿佛我在从什么东西的内部,向外看。”
“你看到了什么?”白弥鞘问了一句。
“我看到了…….那个人所看到的,我看到了他的视觉成像…..他的视觉信号…..”
“那么,他那时候是真的在通过眼睛看这个世界么?”白弥鞘再度发问。
“不,”郭熵崖摇了摇头,“他和我一样,都正处在联网状态,他所看到的东西,是直接发给他大脑的信号,我看到的不是他所看到的东西,是他的大脑相信他所看到的东西……”
白弥鞘微微颔首,然后再度引导性的发问:
“那么告诉我,这些信号最终和什么连接在一起?”
郭熵崖一下子呆住了,他静静的站在那,在白弥鞘的眼中,郭熵崖的眼中开始不规律的闪烁起光芒,仿佛太阳在喷发;他的皮肤,开始时不时流淌过一些发光的字符串。
白弥鞘脸上露出肯定和满意的神情,面对仿佛静止了一般的郭熵崖继续说着:
“你刚才,站在了某个地方的【门】前,因为你现在还不能跨过那扇门,所以我将你拉了回来。”
“那扇门后面的地方,我们作为生物,已经分析了数千年,诠释了数千年,辩论了数千年。”
“那是我们对周围的一切以及自身的认知能力和察觉能力的根源,它横跨心理学,语言学,神经科学等等领域。”
“我们曾经将其定义为【内在心理或精神的知觉或感知,关于外部物体/状态或事实的内在知觉】,也曾经给予其【对感知,思维和感受的拥有】这样的解释。”
“我们试图解析它,为它建立模型。”
“是它,最终整合了一切信号;它是你所见到的那个【内在宇宙】的中心,群星环绕之所。”
“熵崖,那些信号,那些星辰,最终和什么连在一起,你站在了什么的门外?”
郭熵崖眼中的光芒悄然炸裂,化作围绕银心旋转的星云,在他的眼中,白弥鞘已经变了个模样:
她变成了一个有无数星光排列连接在一起的人形,仿佛一个星座,一个内在的宇宙存在于人的内部。
“意识…….”
郭熵崖呢喃着说出了那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