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绑匪在行动
消息还是先从警方传来的。说有人发现夜流星在市府大楼西山墙张贴一张大字报。我赶到现场时大字报已被警察揭了下去。我找到那警察,掏出记者证,要求看看大字报内容。那警察看了我的证件,眼睛一亮,立即认出我就是这座小城有名的报屁股记者,我为我的知名度感到欣慰。于是我的腰板便直了许多,一脸严峻地等着那警察把夜流星的大字报展开给我看。然而,那警察却把记者证洒脱地向我一扔,不屑一顾地向那突突响的摩托车走去。那卷大字报夹在他腋下,象白毛狐狸的尾巴。我顿生一种失落感,刚刚滋生的洋棒气已不知去向。在这一瞬间我又领略了一次人生的残酷:求人时用错了口气是世界上最大的错误。
生活教会了人们瞬间变脸,尽管我变得不很精彩,总比不会要强许多。于是我掏出别人为求我写稿子塞进我衣袋里的“良友”,舍出给老丈人拜年时的笑容,用哄我妻子撒娇时的口吻(尽管我还是个光棍),重新拜访这位我正求之不得的警察大人。果然“良友”比记者证威力大,如同打点滴比肌肉注射来的快一样。在警察点烟时,我急不可奈地从他腋下抽出大字报,飞速阅读起来。然而,点着烟的警察马上把大字报抢了回去。“谁同意你看了?”梆梆硬硬的话裹着软乎乎的烟从他嘴里喷出来。他叼着我的“良友”跨进了摩托车,屁股冒着烟跑远了。可这家伙万没想到我有一目十行之功。那大字报的全部内容已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当天的《社会细胞报》报屁股又辉煌起来。它全文刊登了夜流星的大字报:
太阳系向宇宙发出紧急呼吁,金、木、水、火、土诸星正酝酿着一个绑架月球的阴谋。此举一旦得逞,人类的夜晚将永远是一片黑暗......快来拯救月球吧!
夜流星
夜流星的出现给激战正酣的新闻自由大辩论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反对派们对此更深感不安,怪政府缺乏果敢之举,竟连个疯人都奈何不得。也有人认为,将这个在逃的疯人视为一件大事实乃滑稽可笑,也不知谁是疯人?
我这人天生喜欢吵闹,别人吵得越糊涂我越清醒。我象个罪恶的离间者,挑起事端便躲到一边观阵,乐滋滋地看着别人按我画好的格子舞蹈。
绑票事件是在夜流星的大字报出现后的二十四小时后发生的。起初,只传闻西三区新任区长代曙失踪了。不久,代区长办公室接到自称是夜流星的女人打来的电话:“代曙参与了绑架月球的阴谋,已被我抓获归案。对他的判决日后向世人公布。”
事情直到闹到这个份上,警方才真正重视起来。实践证明,我的关于夜流星的报道是对事物的一种天才的预见。眼下人们关注的是女绑匪将对代区长如何处置和她是否还会绑架别的什么人。更有许多有识之士开始怀疑夜流星是否疯人。
警方对此案感到十分棘手。捕获夜流星是个难题。难就难在她是个疯人。对疯人我国法律是持保护态度的。目前只有两种人能冲破法律束缚,一是死人,二是疯人。对夜流星开枪总有违法之嫌。如不开枪,凭那女人的武功,几个男警察也只能望洋兴叹。警方要请尚方宝剑。关于能否向夜流星开枪的问题,市局内部领导层中也有分歧。吵吵闹闹好不红火。
浑身侦探细胞的我,知道此时该干什么,知道广大市民正渴望知道什么,就在那些大员们为能否向夜流星开枪僵持不下的时候,我已把新闻触角伸向了夜流星的身世。于是本城新闻史上的奇迹出现了。只三天时间,《夜流星觅踪》的长篇通讯便开始见报。还是发在《社会细胞报》上,只不过是从报屁股改为头版头条。我这人从不得利忘义,尽管有许多报刊出高价索要此稿,可我还是发在了《社会细胞报》上。为此,总编又浑身充上了电,请我到高楼酒家灌了十五听强力啤和一肚子恭维话。这恭维话是最好的下酒菜,胜过油焖大虾红烧海螺生姜肉丝什么的。我被总编的恭维和誉满全球的强力啤弄得不知道自己身高几尺,两腿是否一般长。可迈出高楼酒家的一瞬间我还是醒来了。那是总编有意无意地给我打了一针清醒剂:文责自负。
管他文责自负不自负,我还是要写,只要真实。厨师的天地在大勺,理发师的天地在剃刀,记者的天地在写稿。不写稿的记者是不抓耗子的猫。于是关于夜流星身世的报道《夜流星觅踪》开始在《社会细胞报》连载。
夜流星觅踪(一)
十五年前的秋天,长白山支脉泥鳅岭青年集体户正在为开镰庆典。圈里那头最大的猪以它四十八公斤的巨大身躯登上了供桌。最少有一百天没见荤腥的男女知青们在它身上得到了空前的满足。大队自酿的琼浆地瓜烧弄红了青年男女们充满饥渴和欲望的眼睛。集城里人的斯文和北方农村的粗犷为一体的酒宴直至午夜。喧闹声冲破土屋,冲出柴院,撞在对面的泥鳅岭上,又瓮声瓮气地带着不情愿弹射回来。
“来汤,来汤,伙房的,叶沙沙!”靠膀大腰圆雄踞集体户庄主的点长嘶哑地吼着。引来的是一呼百应的嚎叫。一直偎在厨房柴草堆旁的叶沙沙下意识地爬起来,赶忙往灶坑里塞了把柴禾。片刻,滚沸的汤端上了桌。顿时,男女们如渴了多日的牛,抄起羹匙围了上去,唏嘘声不绝于耳。叶沙沙表情麻木地重新偎到柴草堆上。尽管她衣衫不整,面容疲倦,却不失楚楚动人之色。
一小时后,奇迹出现了,几十名青年男女游魂般在院子里转悠起来。男知青小张拉着女知青小李的手,声泪俱下:“妈妈,我在山沟里好苦哇!吃不饱肚子还要干很累的活。妈妈,带我回家吧!”小李也同样拽着小张的手声泪惧下:“爸爸,我也很苦哇。你可真狠心,当初为了你沽名钓誉,硬把女儿往庄稼院送,按条件我本可留城的。呜......”说罢同小张抱头痛哭。有一些知青嚎叫着在院子里狂舞起来。他们边舞边撕扯着自己的衣服。有两个女知青各自拿着一张破纸,高声叫着:“我考上大学喽!我考上清华大学喽!”边叫边把那纸捧给别人看。身材高大的青年点点长蹦上柴草堆,他一脸杀气,赤膊在月光下显示出一种野蛮的力量在向世界文明挑战。他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提着镰刀,冲满院子狂乱的人群嘶哑地喊叫着:“都住声,都他妈住声!喽罗们,从今天起,我就是山大王,你们都是我的喽罗。这里他妈不分阶级,不分成份,弟兄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杀富济贫。资产阶级出身的小姐叶沙沙也不例外。从现在起沙沙就是压寨夫人。你们听到了吗?为什么不理我?”众人们我行我素地干着自己的事,仿佛根本没听见点长的嚎叫。点长扬手把半瓶白酒咕咚咚灌了下去。瞬间,他身体中弹般僵硬起来,直挺挺从柴草堆上摔到地下,随之响起如牛的鼾声。
一时间,青年点仿佛成了疯人院,炕上炕下,房前屋后到处都是疯狂朦胧的男女们在幻觉中袒露着各自平素不愿吐露的隐私。也有的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男女亲昵。廉耻之心荡然无存,淫声浪语不绝于耳。
在这混沌的世界中唯一人独醒,她正用得意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这便是叶沙沙。(待续)
夜流星觅踪(二)
骚乱了大半夜的集体户终于寂静下来。狂躁的男女知青们散乱地昏然睡去。月光把水银镀到他们半裸的体上,如同大屠杀过后的战场。
叶沙沙独自立于柴院当中,月光抚着她娇媚的面庞,山风梳着她秀美的乌发。世界是那样恬静。许久,她跨过横躺竖卧的男女们,走出柴院,走向泥鳅岭,走向岭端那块突兀的崖石。崖石呈雨达状探出山体,如引项不屈的龟头。叶沙沙站在崖上远眺,西南那片灰黑色的苍穹下就是她的家乡。如今的家乡留给她的只是童年的回忆。在这个世界上她再没有丝毫牵挂,有的只是流不完的泪水和述不尽的忧烦。她很爱哭,女人都爱哭,可她超出正常女人的极限。为此,外祖母早就预言她是克星。而且这预言已得到了证实:她父母双双死于动乱。
她曾不信厄运会永远缠身。她挣扎过。她不遗余力地追求过。到头来还是外祖母的话应验了。她服了。她心里服了可禀性不服。她就是这么个女人,不忘有恩之人,更不放过有怨之人。
她就要解脱了。流了二十年眼泪的她,此时已再无那酸叽叽的东西可流淌。可她的心已开始流血。不是吗,那东半天已经开始发红了,就象她心里流淌的血一样鲜红鲜红。她向那鲜红的方向扑去,与那鲜红融为一体。
第一个发现集体户奇迹的是生产队长。他提着镰刀来吆喝青年上工,发现大家仍赤裸地昏睡着。这件事以中国人传播小道消息的划时代速度不径而走,且很快就反映到了上级有关部门。专案小组立时下来。经化验,造成这一奇迹的罪魁祸首是掺在那汤中的大量致幻剂。这致幻剂是一种很厉害的药,人服后便会生活在幻觉中。此药掺白酒服用效果更甚。凶手无疑是叶沙沙。
人们在泥鳅岭的山沟里找到了叶沙沙。不知这女人是上辈子罪孽深重,还未偿还到期,还是生活有意制造更大的残忍,她居然没有死。是山腰的一棵歪脖树一手策划了她的下半生。
经历了一次死的操练,她竟重新焕发了生的欲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相信这句古老的格言。叶沙沙承认集体户耻辱的奇迹是她成功的报复行为。这复仇的契机来自一个月前。那是她经过几年的努力,终于在动乱中的第一次高考时收到了录取通知。这对前途暗淡的叶沙沙来说无疑是黑夜中的一条闪电。尽管闪电过后就是雷雨,也总比无声的窒息要来得痛快。叶沙沙兴奋异常,她的心血终于感动了上帝。然而她错了,真正的上帝此时正被无尽的妒火烧红了眼。就在青年点集体评议这关,她刚刚扬帆的人生小船搁浅了。没有一个人说她的好话,包括平素跟她不错的姐妹。要死同死,要生共生,谁先独自冲击泥潭便是大逆不道。这是人们习惯了的传统。
此时,叶沙沙绝望了。自己几年的心血,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到头来弄得成了众矢之的。更可恶的是那个靠打架当上集体户庄主的点长竟乘机想占她的便宜,声称,只要跟他弄明白了,一切都可顺利进行。这个家伙早就觑着叶沙沙的姿容,只因姑娘性情刚烈难以近身。
禽兽!禽兽!畜生!畜生!既然是没有人性的东西,何不脱掉这虚假的伪装?复仇的计划在叶沙沙心中萌生了。(待续)
夜流星觅踪(三)
叶沙沙被逮捕了。她供认,那致幻剂是从一个民间巫医手中得到的。于是那巫医也罪责难逃。腥风血雨的七十年代,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大监狱,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大法庭。几经残酷的批判、游斗,最后,叶沙沙被判了无期徒刑,在押往劳改农场的前夜,叶沙沙被关在县革委会后院的一间小屋子里。尽管连日来的无休止的批斗已使她蓬头垢面,可落魄之中仍不失漂亮姑娘的天生丽质,惹得年轻的看守神不守舍,不时隔着铁窗向她张望。
“你躲开,我要撒尿。”此时的叶沙沙已非昔日那羞涩之女,仰脸冲看守道。
“撒尿?撒吧,撒吧!那种事你都干出来了,还怕看?”看守一脸淫笑。
叶沙沙不管不顾,索性当着他的面蹲在尿桶上......叶沙沙站起身,一边提着裤子一边来到窗前:“哥们,我是判了大刑的人,明天就要押去劳改,能行个方便吗?”
“方便?你想干什么?”看守收起淫笑,警惕地拉动枪栓。
“瞧你吓的,还大老爷们呢!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能把你怎样?我身上太脏了,只不过想洗个澡。你能帮我打来些开水嘛?”
听说姑娘要洗澡,看守的眼中又淫光四射,可瞬间又严峻起来:“这可不行,要被头知道了还有我的好!”
“等天黑再打水嘛,怎么样?我会报答你的。”叶沙沙冲他眨着媚眼。
“这......好吧。不过,你千万可不兴对别人讲。”
天黑下来了。看守偷偷为叶沙沙打来了开水,并偷来了只大塑料盆。叶沙沙脱光衣服,酣畅地洗着,对一直在窗口窥探的看守视而不见。目光从铁窗射进小屋,映在姑娘滑润的肌肤上。她偷眼看去,发现窗前的看守身体在微微颤抖。
“喂,水凉了,劳驾再给打一暖瓶。”叶沙沙把整个身子扭向看守,妩媚地恳求着。
看守从窗口接过暖瓶,不请愿地打水去了。片刻,他回来了,又把暖瓶从窗口递进去。
“你进来嘛,帮我擦擦背。”
“进去?我可不敢。你还是把水接过去吧!”
“怕啥,反正天黑也没人看到。我说过还要报答你的。”
“这......”
“来嘛!快点呀!”
看守终于耐不住诱惑,打开了屋门。
“来呀,给我擦擦背。给......”叶沙沙把毛巾塞进看守手里。
公牛一样健壮的看守再也无法抑制野性的冲动,从后面紧紧搂住叶沙沙,在她光滑的脊背上鸡啄米似地狂吻起来。
“急什么嘛!把暖瓶给我,水有些凉了。”叶沙沙从地上提起暖瓶,轻轻推开身后的看守,拔下瓶塞,猛地转身朝看守的脸上倒去。看守惨叫一声,在地上翻滚起来。叶沙沙趁机抓起自己的衣服,逃出屋门。
从此,叶沙沙失踪了。有人说她死了。有人说她逃到国外去了。也有人说她改头换面整了容,再站在对面也认不出她。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