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烙星纹

子时的梆子声在陆府九进院落的青瓦间跌宕,陆昭溟在《天工开物》泛黄的纸页褶皱里嗅到了铁锈与星砂混合的腥甜。他蜷缩在紫檀拔步床投下的菱形暗影中,耳畔还回荡着父亲昨日演示“星髓淬剑诀“时剑锋割裂晨雾的嘶鸣,指尖却触到枕边冰凉的液体——那不是梅雨季沿着窗棂爬进来的潮气,而是从雕花门缝渗入的浓稠鲜血,正顺着青砖地面的二十八宿浮雕蜿蜒爬行,将《九曜行气图》的绢帛浸透成赭色。

铜漏的滴水声突然变得粘滞如蜜,陆昭溟赤足踩上地面时,发现月光被万字纹窗棂切割成破碎的星网,投射在博古架的浑天仪表面。那具传承七代的天文仪正在发出齿轮卡涩的嘶吼,黄铜环扣间的陨铁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死死卡在危宿方位。他记得三日前父亲亲手更换过螣蛇星纹的玉嵌,此刻那个本应镶嵌青玉的位置只剩下狰狞的凹槽,边缘残留的星砂闪烁着荧蓝幽光。

“溟儿!“

母亲的尖叫刺穿西厢房裱着冷金笺的纸窗,裹挟着木料爆裂的脆响。陆昭溟撞开房门的刹那,回廊上方的彩绘藻井正在崩塌,用辰砂与孔雀石描绘的紫微垣星图裂成无数血块砸落。一个墨色身影倒挂在月洞门的飞燕檐角,软甲胸口的玄阴纹泛着磷火般的幽蓝,手中淬毒的峨眉刺扎入母亲后颈时溅起的血珠,在廊柱的角木蛟彩绘上烙出焦黑的坎卦纹路。

父亲的身影从藏书阁三层破窗而出,腰间玉佩撞碎在太湖石上迸射青光。陆昭溟看见那枚刻着“观星不语“的羊脂玉家主印坠入血泊,玉身浮现的爻纹竟与杀手胸前的玄阴纹产生诡异共鸣。父亲的嘶吼裹挟剑气震碎三重飞檐:“跑!去寒潭...“后半句话被七道交错如网的剑光绞碎,飞旋的头颅掠过陆昭溟头顶,断裂的脖颈处钻出三条荧蓝星虫,虫甲上的六十四卦纹与《星经注疏》中“贪狼噬月图“的批注严丝合缝。

追兵靴底的金铁声在回廊奏出催命符,那是星砂熔铸的踏云履特有的碎玉之音。陆昭溟撞开祠堂玄武岩门扉时,怀中的九曜玄玉已烫得灼透三层衣料。他注意到西北天际的贪狼星异常膨胀,彗尾般的星焰直指寒潭方向,而祠堂祖宗牌位后的暗格里,那卷用夔龙纹金线装订的羊皮密轴正在渗出暗金星砂——首行“炁锁九曜,陆氏星裔,癸卯年七月初三,贪狼现世则封禁溃“的字迹如同活物般扭动。

当追兵首领的玄铁剑刺破他后襟,古玉迸发的青芒将整面灵墙震成齑粉。飞溅的紫檀木屑中,三根断裂的星虫触须钉入陆昭溟左肩,火焰胎记瞬间化作赤色莲纹将虫尸吞没。他抱着密轴滚入祠堂暗渠,腐臭的水流里漂浮着未燃尽的星砂颗粒,这些本该锁在铸剑室地窖的禁物,此刻正在他伤口上烙出焦黑的归妹卦纹。

寒潭水面倒映的血月被锁魂钉炸成碎片。陆昭溟坠入潭中的刹那,十三道血色符咒封天锁地,却被他伤口溢出的银蓝血珠反绘成完整的三垣四象星图。下坠时的潭水分九重炼狱:第一重冰寒刺骨,水纹间浮现青铜齿轮的虚影;第二重滚若熔岩,毛孔钻出的星砂结晶在水幕上拼出“贪狼“古篆;至第三重水域时,骨骼竟发出编钟般的玉磬清鸣,九曜玄玉的震颤与潭底传来的齿轮轰鸣渐次合拍。

青铜巨兽的轮廓在幽蓝水光中显现,那由万千咬合齿轮组成的鳞甲下,三百六十道星轨贯穿脊椎,每道轨道都禁锢着坍缩的微型星辰。兽首眼眶腾起的魂火照亮玉阶上的半透明虚影,老人残破的袍服绣着坍缩的河洛星图,袖口露出的指骨刻满暗金爻纹——与陆氏祠堂暗渠中出现的卦象如出一辙。“陆天权那小子竟真把星裔血脉延续至今...“虚影抬手间,追兵身躯如风化陶俑般龟裂,暴露出的机械化脏腑里,星虫正在重组玄阴魔宗的血纹。

剧痛自丹田炸裂时,陆昭溟看见自己骨骼浮现的星文与青铜巨兽脊椎的星轨产生共振。虚影一指洞穿其眉心,浩瀚星图中贪狼星位骤亮,九道星光锁链从虚无显现,末端拴着的坍缩星辰正是巨兽禁锢之物。“每解封一重炁锁,便需炼化对应星骸...“虚影的声音被齿轮卡死声打断,整座青铜宫殿开始逆向旋转,将陆昭溟抛向潭面时,他瞥见兽首深处那具左肩烙着赤莲的人形骸骨——那分明是《族谱》记载中三十七代家主陆天权的遗骨!

苍梧山的晨雾裹着星砂特有的腥甜。陆昭溟在溪涧倒影中看见自己半数银发间流淌的蓝芒,那是吞噬星虫后的异变,发丝拂过密轴时竟在羊皮纸上灼出新的星轨。卷轴自动展开,“贪狼现,陆氏殇“的血字渗出星屑,与天剑崖铁索桥的陨星碑文产生诡异共振。当他攀上第三根锁链时,九曜玄玉将晨曦折射成九色光剑,山脚下十几个脖颈开裂的追兵正按北斗方位合围,他们脊椎处重组的已非玄阴纹,而是青铜巨兽鳞甲上的齿轮图腾。

白虹剑气破空而来的瞬间,陆昭溟举起父亲断剑格挡。金铁交鸣炸开的星火里,左臂赤莲化作光狼撕碎袖袍,吞噬的剑气在经脉中凝成液态星髓。云层深处传来青铜齿轮的轰鸣,千里之外的地宫里,半截贪狼星骸正在祭坛苏醒,而陆昭溟银发间的蓝芒突然暴涨,在额前凝成残缺的危宿星图——正是浑天仪上丢失的螣蛇方位。

溪边芦苇突然无风自动,陆昭溟发现自己的影子正在分裂。三道暗影分别呈现不同年龄段的姿态:幼年捧读《星经注疏》的剪影、此刻握剑的孤绝身形,以及未来某个时刻周身缠绕星锁的模糊轮廓。当追兵的星虫笛发出刺耳鸣啸,他左肩赤莲突然逆向旋转,将最近的黑衣人精血抽成丝状星辉,这些光丝在空中交织成陆氏祠堂的微缩模型,瓦当处的螣蛇纹路正与额前星图严丝合缝。

“原来如此...“陆昭溟咳出带星砂的血沫,在青铜齿轮的共鸣声中顿悟:九曜玄玉根本不是什么家传古玉,而是初代星裔将贪狼星骸熔铸而成的钥匙。那些追杀者真正渴求的,是借他血脉中沉睡的星锁之力,打开三万年前“葬星时代“被封禁的九曜星墓。当第七道剑气劈开他胸前衣襟,裸露的心口处浮现出星髓凝聚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后,赫然指向寒潭底部那具陆天权的遗骸。

暴雨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雨滴在半空凝成悬浮的星砂珠链。陆昭溟在雨幕中看见倒流的时光幻象:三百年前的同一个月夜,陆天权在同样的寒潭底部,将九曜玄玉刺入自己心口。星骸之力撕裂他肉身的瞬间,九道炁锁化作光链缠住即将坠世的贪狼星,而那些飞溅的骨血,竟在潭底孕育出了青铜巨兽的原型。

“轮回开始了。“虚空中传来玄霄残魂的叹息。陆昭溟握紧断剑的剑穗,那截褪色的流苏突然迸发星火,将最后一名追兵的眼眶烧成焦炭。在星虫垂死的尖啸中,他听见青铜巨兽的齿轮开始逆转,寒潭深处传来陆天权遗骸的骨骼摩擦声——那具沉寂三百年的枯骨,此刻正对着苍穹伸出残缺的食指,指尖凝聚着与陆昭溟额前一模一样的危宿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