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明悟前因

唐孝廉的妻子黄氏,产后仅仅五日,就起身接待亲戚,不幸感染了风寒,头疼发热。

遍寻医药却毫无效果,病情日益加重。

孝廉一方面托人雇请奶娘,一方面发帖子到滨州去请名医前来诊治。

医生诊断后说:“这是产后伤寒,邪热郁结,瘀血凝滞,发汗和泻下的治疗方法都难以施行。

幸好脉象还有元神,暂且用和解调和的药物,看看效果如何。”

此时赛儿已经三四天没有母乳吃了,却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

老婢女喂她一些米汤,她也乖乖咽下。

蒲台只是个小县城,很难找到合适的好奶娘。

看了两个,都觉得邋遢不堪,孝廉夫妇都不满意。

而黄夫人的病情愈发严重,胸膈烦闷,渐渐发起喘来,滨州的医生见此情形,便告辞离去。

孝廉心中焦急万分,只能叩拜祖宗,祈求保佑。

黄夫人的弟弟和弟妇前来探望,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情况不妙,便劝孝廉提前准备后事。

这时,门上的老家人进来禀报:“有一个奶娘,说是济宁州人,流落在此地,对雇价没有要求。看上去倒还干净整洁。”

孝廉心烦意乱地说:“我心都要碎了,麻烦舅爷您出去问问她吧。”

舅爷说:“这可是要紧事,还是让她进来看看为好。”

老家人随即把奶娘领了进来。只见她:

身材不胖不瘦,身着一件鸭头绿的细布宽衫;

头发半黑半白,裹着一片佛头青的滑绫小帕。

脸庞丰腴,鼻梁高挺。

双眸明亮有神,光华如同春天的星辰般闪动;

双耳圆润洁白,弯曲似新月。骨相端庄威严,尽显闺中贤良风范;

神姿秀丽飘逸,仿若林下清爽之风。

腰系无缝素罗裙,脚穿有棱黄葛履。

众人都猜测她像是半老的佳人,却不知她竟是真正长生不老的仙姥。

孝廉见这位奶娘虽然身着一身布服,但举止不凡,心里觉得有些蹊跷。

这几日他心思烦乱,没了主意,便叫老梅把奶娘带到夫人的卧榻前,自己也随后跟了进去。

夫人虽然病得昏昏沉沉,但心里还算明白,睁开眼一看,便点了点头。

舅母便将外甥女抱起来递给乳妈,乳妈接过孩子看了看,说:“好。”

只见赛儿嘻嘻地笑个不停,嘴里咿咿呀呀的,像是要说些什么。

孝廉大为惊异,舅母再去抱时,赛儿却扭过头不理。

老梅以为她认生,便伸手去接,赛儿看了一眼,也掉转头去了。

黄夫人见此情景,便说道:“我的儿,我没福气做你的母亲,这个才是你真正的亲娘啊。”

话还没说完,便泪如雨下,昏晕了过去。

孝廉急忙将她唤醒,夫人泪水滚滚而下,对孝廉说:“相公,一定要好好对待乳娘。”

孝廉心酸气塞,便请乳娘抱着赛儿到西房安歇,留下舅子舅母在家陪伴病人。

黄夫人的病情越来越重,气息也愈发急促。

老梅将夫人抱在怀里,轻轻抚摩着她的胸膛。

孝廉坐在床头,守到半夜,只听夫人叫道:“赛儿!做娘的白白生了你啊。”

又对孝廉说:“老梅人很好,相公就收了她,再生个儿子接续香火吧。我走了。”

说完便瞑目而逝。

孝廉放声大哭,将夫人的遗体移到正厅,一家人都悲痛万分,举哀哭泣。

乳母得知夫人已死,天亮后便抱着赛儿来到厅上,赛儿突然呱呱大哭起来。

孝廉肝肠寸断,抚摸着赛儿说:“我的儿,你还未满月,就知道母亲去世了吗?”

说着哭得更厉害了。

乳母说:“别哭了,日后吾儿定能封赠母亲。”

赛儿这才止住了哭声。

家人听到,都暗暗称奇。

孝廉吩咐乳母:“肯定会有女亲戚来吊丧,要看赛儿,你就说她在睡觉。”

乳母说:“等亲戚来了,我让赛儿装睡便是。”

那时,孝廉忙着备办衣衾棺椁为夫人殡殓,又延请僧人诵经礼忏,对前来吊丧的人一概只发领帖致谢。

就这样,整整悲哀了七七四十九日。

自从夫人去世的那晚在厅上睡过后,孝廉便将床铺移到厅侧的书房,把后面四五间内室让给乳母,让老婢女在里面伺候。

因守丧期间哀伤悲苦,孝廉病了几日,便闭门静坐。

他想起这个乳母实在古怪,她来的时候正值夫人病危,自己都没来得及细问她的来历,便叫老婢女请乳母出来。

孝廉让乳母坐下后,问道:“赛儿这两天爱吃奶吗?”

乳母说:“可能因为夫人去世,吃得少了些。”

孝廉道:“实不相瞒,赛儿自出生以来,从不会啼哭,也不出声。

自从你来之后,她不但会哭会笑,而且好像有了灵性,我想来其中必定有缘故。

况且还不知道你的姓氏籍贯,看你的举止像是出自大户人家,不像是做乳母的,为何特地寻到我家?

我实在想不明白。如今我女儿全靠你照料,不妨跟我讲讲。”

乳母说:“天下之事,皆有定数。

我姓鲍,先父曾做过兖州府太守。

在任时,先父常说济宁州有个神童,十二岁就进了学府,日后必然显达,便将我许配给了他。

等任期满回籍后,我就随丈夫回到了济宁。

不料先夫才高命薄,多次科举都未中第,心情抑郁愤懑,最终因病去世。

先夫去世三天后,我生下一个儿子,可孩子刚出生就夭折了。”

孝廉问:“这是在几月间的事呢?”

乳母道:“是本年八月十五酉时。我无儿无女,葬了丈夫后,本想去做尼姑。

忽然做了一个梦,梦见送生娘娘对我说:‘你生的儿子,本应是女身,错投了男胎,所以我又把她送到蒲台县真正的孝廉家去了。

你这里孩子死去,她那里孩子出生哩。’

我因此来到这里,打听姓真的孝廉,可大家都说没有。

后来问了一个算命的岳先生,他说是个真正的孝廉,不是姓真,而是姓唐,他家正要找个乳母,说我运气好,这姑娘他日必定大贵。

我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来的。”

孝廉听了这些话,想相信吧,又觉得不太合理;

要不信吧,赛儿的种种表现又实在奇怪。

于是对乳母说:“如今赛儿就如同你的亲女儿一般,希望你能将她抚育成人,我亡妻在地下也会感激你的。”

乳母说:“不必多说。

我当年随父亲在任上时,曾请过名师读书,经史子集都略知大义。

又请女师教过针线活,凡是刺绣纺织之类的事,我也都颇为擅长。

等令嫒长大,我自会一一教导,日后为她寻个好女婿,我也想跟着去安度晚年。”

孝廉大为惊讶,肃然起敬道:“我女儿长大后,自然会把你当作亲娘看待。

但还有一事想问,前日你说赛儿日后会封赠母亲,这句话实在难以理解,从来没有女婿封丈母娘的道理。”

鲍母说:“令嫒有男儿不及之能,所以我才那样说止住她的哭声。”

孝廉想起送生娘娘在亡妻梦中说的话,鲍母竟然也知晓,更觉得惊异,便起身深深地作了四个揖道:“赛儿的终身都要仰仗您了,我定会感恩图报。”

鲍母说了声“不敢当”,便向内宅走去。

孝廉想起隋文帝初生时的事,便找出《通鉴》查看,上面记载:“帝诞生时紫气冲庭,手中有文曰‘王’。

随有一尼来请鞠育。

居无几,尼偶他出,帝母自抱怀中,忽顶上涌出两角,遍体皆成龙纹。

大惊投地。

尼心动亟还,曰:‘这一惊,致令吾儿迟做十年天子。’”

想来史传记载,想来并非虚假,这样的奇事原本是有的。

于是吩咐家人称呼乳母为鲍太太。

时光匆匆,赛儿快满周岁了。

孝廉预备了酒筵,请女亲戚来看赛儿抓周。

到了那天,亲戚们都来了。

老梅婢在中堂铺上红毯,摆列好抓周的物件。

鲍母说:“要是有剑,得放一口。”

孝廉便取出祖传的松纹剑,远远地放在红毯上。老梅便去抱了赛儿出来,赛儿见了亲戚只是笑。

鲍母又从袖中掏出一颗玉印,光彩夺目,放在剑的左边。然后将赛儿放在红毯上。

赛儿对其他物件看都不看,径直爬到前面,右手把剑拖到身边,反复玩弄,还频频用手指点剑鞘。

鲍母便把剑鞘取下给她看,孝廉赶忙接了过去。

赛儿左手就去拿玉印。

玉印有印钮,钮上系着红丝绦,她自己竟把丝绦穿在手臂上。

又翻了翻几本书籍,其他东西就不再理会。

众亲戚都惊呆了,鲍母便抱了赛儿进去。

大家三三两两,都在猜测这奶娘是不是妖怪。

孝廉虽然听到了这些议论,却假装不知道。

到了晚上,亲戚们各自散去。

不久,又到了黄夫人的周年忌日,孝廉在灵前设筵哭祭。

赛儿听见了,一定要出来,也跟着父亲一起哭。

孝廉含着眼泪止住哭声,生怕伤了女儿的心。

此后,家中倒也太平无事。

赛儿到了五岁时,鲍母教她读《女小学》,她读一遍就能背诵,聪慧颖悟,过目不忘。

《四书》《五经》只用两年就全部读完。

只要略讲大义,她就能举一反三,还能理解古人未曾理解之处,阐发古人未曾阐发之理。

孝廉家中藏书丰富,全都送到内室,任由她翻阅研读。

到了九岁、十岁时,她的文章诗赋已样样精通。

一天,赛儿要看兵书。

鲍母说:“兵书还没到时候读,这里有《武经七书》,你先看看吧。”

孝廉听说女儿要看兵书,心中疑惑,便想试试女儿的志向,便把鲍母也请到前厅。

赛儿那时才十一岁,身穿东方亮衫子,外披水墨披风,下着鹅黄裙,脚蹬素绫袜,头上插着水精簪与碧玉钗,云鬟卷曲,光泽照人。

她平日里的性格,不喜欢熏香,不爱华丽的刺绣,不戴花朵,也不施脂粉。

孝廉心想:我女儿定是仙子降生。又见鲍母穿的,还是十年前刚进来时的衣履,不仅毫无尘垢,反而更显清新洁净,孝廉也猜测她是个仙姥了。

于是问道:“鲍太太吃素,我女儿年纪还小,还该吃些荤腥。”

赛儿说:“孩儿凡事都随太太。”

孝廉说:“这便是孝顺了。”

便拿起一块镇书的方玉,上面雕刻着一条蟠螭,递给赛儿道:“我儿镇书少不了这个,你就以此赋诗一首吧。”

赛儿随口吟道:

王螭千古镇诗书,好似拘方宋代儒。

曷不化龙行雨去?九天出入圣神俱。

孝廉大惊道:“我儿的诗,格调高雅,意境深远,就是当今才子,恐怕也比不上。只是宋儒是传述圣道的,不应诋毁。”

赛儿说:“孔子的一部《论语》,只教人做学问,从不谈及性与天道,子贡所说的不可得而闻,若不是大贤以上的资质,难以企及。

子思是孔子的孙子,亲承家学,所以《中庸》一书,论及性与天道,说:只有天下最真诚的人才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本性,可与天地并立为三。

由此可知,圣人之道,浅的方面连普通夫妇都能知晓,深的方面则与天地同德。

所以说最真诚的人能够化育万物,又说最真诚的人如同神明。

圣人神明变化,岂是拘泥于规矩、亦步亦趋之人可比?

善于学习孔子的,唯有孟子。

他的七篇著作,所言不过是仁义孝悌,这是进入圣人境界的大路。

他所说的性善,不过是为中下人说法。他自己的得力之处,在于尽性知天。

孔子五十学《易》,孟子终身未曾提及《易》,实在是因为《易》所讲的是天道幽深高远的极致,即便是上智之人也难以理解。

宋儒未能通达天道,却强行作传注,就如同参禅之人还差一层境界,徒然给后学者造成障碍。

再讲到性理,不是模糊不清,就是刻意穿凿,不能透彻根源,只让人觉得处处受阻。

至于日常生活,圣人顺应时势而应对,关键在于各得其理,何必设立那么多迂腐刻板的规矩,让人拘泥其中,反而怀疑通权达变之人逾越规矩、失守正道,这实在是陷入了俗套。

孩儿读书,是要领悟圣贤的本旨,不像那些只钻研章句、做依样葫芦解读的经生,所以与宋儒的观点不合。还望父亲不要见怪。”

孝廉听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赛儿随即向父亲说了声“进去”,便同鲍母缓步进去了。

孝廉心想:我女儿年纪尚小,未必能有如此深刻的见解,肯定是鲍母教导的。

女孩儿终究做不得传述道统的人,本分上还是该做些女红才是。

过了些时日,孝廉又把赛儿请出来,问:“孩儿,你之前可曾学习过女红?”

赛儿答道:“孩儿既然名为赛儿,就不是个做女红的女子。”

孝廉又问鲍母:“需不需要让她学习些女红呢?”

鲍母说:“要顺从她的天性,不必勉强。”

孝廉又问:“孩儿,古来列女之中,你最赞赏哪几个?”

赛儿说:“智慧如辛宪英,孝顺如曹娥,贞烈如木兰,守节如曹令女,才情如苏若兰,刚烈如孟姜,都可谓出类拔萃。”

孝廉又问:“夫妇和美且有妇德的是谁?”

赛儿答:“曹大家(班昭)当属第一。”

孝廉十分欣喜,便指着庭前所种的斑竹,让赛儿不拘诗词,作一首,本意是认为湘妃的品德是女德的极致。

赛儿立刻写成一首小令:

情脉脉,泪双双,二女同心洒碧篁。

不向九疑从舜帝,湘川独自作君王。

孝廉又惊呆了。

接着问:“宋朝的皇后,像高皇后、曹皇后、向皇后、孟皇后,你觉得如何?”

赛儿答道:“她们是守规矩的妇人,是宋儒所说的贤后。”

孝廉有些着急,本想问问吕后、武后,又觉得不太方便说出口。

此时,新月已从西天升起,孝廉便让赛儿再作一首诗。

赛儿信口吟道:

露洗空天新月钩,瑶台素女弄清秋。

似将宝剑锋釯屈,一片霜华肃九州。

孝廉认为月是后妃的象征,新月初生有幼稚之意,以此命题,想再占卜女儿将来的命运。

没想到诗中杀气凛然,毫无闺阁女子的温婉情致。于是微微试探着问:“我儿的诗词,都有草莽英雄的气概,倒像曹操、李密那样的人所作,莫不是旧诗?”

鲍母代答道:“姑娘是女中丈夫,所以做出来的诗词,都显得大气磅礴。”

说完,便带着赛儿进内室去了。

孝廉常常为此事踌躇,想到岳怪当年的话渐渐应验,可惜他已去世,无法再请他仔细推算女儿的八字。

这时,老家人进来禀报:“姚相公来了。”

姚相公是孝廉的襟丈。

请进来坐定后,孝廉把乳母与赛儿的奇异之事,详细地讲述了一遍。

姚秀才看了诗词,说:“女子应以四德为主,不宜过多钻研诗词,何况这口气显得不太安稳!

襟丈还是尽快为她择个好女婿嫁出去。

自古道女生外向,这样就不用再操心了。”

孝廉说:“您的指教很对。还想麻烦襟丈到家里来,大家一起劝劝,就怕我女儿执拗。”

此时赛儿已经十三岁,生日即将来临。

孝廉大摆筵席为女儿庆祝生日。

邀请了赛儿的姨夫、姨母、母舅、舅母、从伯、伯母与叔祖母,都是最亲近的几位。

姨娘还带了个女儿来,乳名妙姑,比赛儿小一岁。

男宾坐西边,女宾坐东边,各分一席坐定。

大家都向赛儿敬酒,算是祝贺生日。

赛儿一一答礼敬酒完毕。

先是姚襟丈开口道:“赛甥女博学明理,见识不凡。在古来圣女贤媛之中,你最想学习的是哪一位?”

赛儿说:“列女中没有孔子那样的人,甥女空有像孟子那样愿学的心。”

姚襟丈对孝廉说:“甥女堪称古来数一数二的女子,要择个好女婿自然难得,襟丈你得把这事当作急事来办。”

众人纷纷点头,齐声说道:“女子生来便盼着有个好归宿,这可是人生大事,耽搁不得。”

孝廉听了,连忙回应:“这事儿我还没问过孩子和鲍太太呢。”

这时,赛儿站出来,态度坚决地说:“孩儿决心不嫁,等为父亲养老送终之后,便要出家修行,寻求大道,又怎么会嫁人做他人之妇呢?”

话音刚落,一旁的老婢女突然大声说道:“不只是姑娘不嫁,我也是铁定不嫁人!”

孝廉的堂兄皱了皱眉头,看向孝廉说道:“这婢女年纪不小了,你早该给她找个婆家,怎么拖到现在?”

孝廉一脸无奈,解释道:“我好几次想给她安排婚事,可她就是死活不愿意。”

堂兄一听,语气加重:“按照先王的政令,要做到内无怨女,外无旷夫。

你身为一家之主,怎能由着婢女自作主张?

照这样看来,侄女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也不奇怪了,说到底,都是你家教不严啊。”

姚襟丈也赶忙接过话茬:“《易经》开篇便是乾、坤两卦,震、离、巽、兑分别象征男女,所以说‘乾道成男,坤道成女’。

还说‘一阴一阳之谓道’,‘天地絪缊,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这是天地间不变的常理,古往今来的通行大义。

甥女啊,以后可别再说不嫁人的话了。”

赛儿却不慌不忙,反驳道:“混沌初开,阴阳分离,天地间气化流行,万物由此生长发育。可曾听说过‘阴’要嫁给‘阳’,月亮要嫁给太阳的道理?”

舅舅想了想,开口道:“依我看,甥女的终身大事,全由鲍太太做主吧。”

鲍太太微微一笑,说道:“三纲五伦,这是圣人定下的大道,哪有女子不出嫁的道理?姑娘说出家学道,可就算是仙家,也讲究夫妇配合。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大家就别再操心了。”

众人一听,纷纷附和:“太太您深明大义,就如同圣贤一般,往后赛儿的事,就全仰仗您主持了。”

宴会结束后,亲戚们都准备告辞离去。

赛儿走到父亲身边,轻声说道:“今日是孩儿的生辰,孩儿想起母亲,心中满是悲戚。作了一首诗,还请伯伯、舅舅、姨夫多多指教。”

说着,便将写在浣花笺上的诗递了过去。

诗是这样写的:

一谪瑶台十二年,儿家回首自生怜。

母亡难伴黄泉路,父在同居离恨天。

此夕彩云犹未散,千秋皓月为谁圆?

香闺尽人巫山梦,有个偏为处女传。

姚姨夫接过诗,仔细看了看,称赞道:“这诗的水准,可比晚唐的诗作还要出色,只是这最后一句,似乎不太合乎典故,自古以来,可没有为处女作传的先例啊。”

鲍母在一旁解释道:“除非是成仙,否则确实没有为处女作传的。

这样吧,明天我写好赛儿的庚帖,分送给各位亲戚,大家都帮忙留意着,寻个好女婿。

之后我再好好劝劝姑娘,她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众人纷纷点头:“那就全靠太太您了。”

说完,大家便向鲍母施礼告别。

赛儿将伯叔母、女亲戚等人一一送出家门。

妙姑却不肯回家,吵着要留下来和赛儿作伴。

赛儿满心欢喜,赶忙向父亲请示,得到应允后,便拉着妙姑的手,跟着鲍母一同走进内室。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间就快到二更天,家中众人都已入睡。

赛儿望着窗外,不禁感叹:“今夜天空澄澈,如水般纯净,玉露在枝叶间流淌,秋风带着五彩的光辉,月光皎洁明亮,真是惹人喜爱。

正如古人所说‘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妙妹,我们一同赏月,再请太太到中庭坐坐吧。”

于是,三人摆上珍果,煮好香茗,一边品尝,一边畅谈。

不知不觉,已到了半夜。

突然,只见正东方向彩云升腾而起,缓缓地向天空中扩散开来,如同湍急的水流般曲折蜿蜒。

不一会儿,彩云化作圆形的纹路,从四周慢慢合拢,将一轮明月稳稳地捧在正中间。

周围奇异的花朵缭绕,五彩的光芒闪烁摇曳,就像一幅绚丽的锦绣,错杂交织,这便是人们常说的月华。

赛儿凝视着这奇妙的景象,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凄凉之感,长叹一声:“我何时才能像月宫中的仙子一样呢?”

随后,她转头望向鲍母,诚恳地问道:“我看太太您定非凡人,想必知晓过去未来之事,恳请您为我指点迷津,告知我前世的因缘。”

鲍母点了点头,说道:“我正打算开导你们姊妹俩呢。”

赛儿一听,立刻跪地,妙姑和老婢女也连忙跟着跪在一旁。

鲍母见状,说道:“都起来听着。”

赛儿却执意不起,鲍母只好将她扶起。

鲍母手指明月,对赛儿说:“那便是你的故地。你本是月殿嫦娥,妙儿是你的侍女素英。还有寒簧,也已托生到别处。”

接着,鲍母便将瑶池会宴上,天狼星求娶嫦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详细说了一遍。

赛儿听完,再次跪地,说道:“太太,孩儿已然明白。难怪我每次看到明月,心中都会感到悲伤。唉,不知何时才能重回瑶台?”

说着,泪水夺眶而出。

鲍母安慰道:“有我在,不必担忧。”

妙姑也在一旁说道:“我本就是伺候姊姊的,从今往后,就一直留在这儿不走了。”

鲍母却摇了摇头,说道:“这事儿暂且缓一缓。赛儿,你还有一段夫妻缘分未了呢。”

赛儿一听,哭着说道:“一旦犯了色戒,定会堕入沉沦,还请太太帮我化解这一厄难。”

说着,泪如雨下。

鲍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你还没有完全领悟。你难道不记得瑶池会上大士的法语了吗?

你曾是有穷国的妃子,与后羿还有半年的夫妻缘分尚未了结,之后才逃入月宫。

如今他已转世为人,这段缘分怎能逃避呢?

这是命中注定,就算是如来佛祖也无法改变。

幸好天孙娘娘在上界多方护持,还有转圜的余地。

等时机到了,我自会有办法。

你放宽心,别再烦恼了。”

赛儿听后,再次叩拜谢恩。

随后,她好奇地问道:“太太,您究竟是哪位圣母仙真?”

鲍母微笑着说:“你暂且不必多问,日后自然会明白。只要你凡事都听我的,就不会有差错。”

不知不觉,天快亮了,三人这才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辰时,孝廉走进房间,对鲍太太说:“今天我就把赛儿的庚帖送给各位亲戚,让大家都帮忙留意,找个好女婿,也好了却我这个当父亲的心愿。”

鲍母点头表示赞同:“这主意不错。一个人的见识毕竟有限,可千里姻缘一线牵呐。”

孝廉听了,满心欢喜地出去准备了。

也不知这位东方的绝世佳人,最终会与怎样的南国多情才子结成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