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碎裂粒子发生器外壳散发的焦糊气味与冰冷的金属腥锈味混杂在一起，成了弥漫在第三实验室中最浓郁的气味。
细小的合金碎片和断裂冷却管散落在九号操作台周边，像是被无形的风暴席卷后的狼藉战场。
中央巨大的卡西米尔力场发生器仍在发出低沉的嗡鸣，但那声音不再是先前的狂暴与失控，更像巨兽伤愈后沉静的呼吸。
它顶部环形视窗中稳定流淌的幽蓝光芒，成为混乱废墟中唯一有序的光源，无声地宣告着某种强行达成的危险平衡。
陆沉僵立在原地，汗水混合着冷却剂形成的冰冷粘液贴着鬓角滑下。
他胸腔剧烈起伏，急促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
双手仍保持着前伸的姿势，指尖沾染着冷却剂的淡黄污渍和旋钮摩擦留下的金属碎屑，微微颤抖。
喉咙深处火辣辣的刺痛还在灼烧，每一次吞咽都像吞下砂砾。视线里，操作台上那本摊开的《星际文明简史》中央，一个边缘碳化卷曲、边缘光滑得匪夷所思的圆洞，正冒着几缕极淡的青烟。
纸张焦糊味带着一丝诡异的化学甜香，钻入鼻腔。
那个洞……是刚才扭曲射流贯穿的地方，也是那个鬼使神差、将现实与深空链接的坐标起点？
死寂被打破。管理员慌乱而带着惧意的呼喊从扩音器中响起，指挥着其他实验组的学生
“退后！保持距离！”
物理组的几名教师脸色铁青地冲向损坏的粒子发生器区域，工具碰撞声和急促的指令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但九号台，仿佛成了风暴眼的核心，被一种无形的隔离场罩住。混乱在周边涌动，而陆沉和张宏生的对峙之地，只剩令人窒息的真空。
二层悬空走廊。栏杆在震荡中轻微颤动，余音未绝。
张宏生纹丝未动。
镜片后冰冷的目光，不再是纯粹的超距探针，而是凝成了冰核。
那目光穿透蒸腾的淡黄水汽，没有落在狼藉的仪器碎片上。
没有落在顶部那象征平稳状态的蓝色幽光上。
甚至没有落在陆沉沾满污渍、惊魂未定的脸上。
它死死地、精准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牢牢钉死在操作台上——
那本摊开的《星际文明简史》！
钉死在那页中央！
那个被奇异能量贯穿、烧灼留下的漆黑孔洞！
以及！
孔洞边缘外翻焦黑的纸页上！
那些未被烧毁的、依旧墨色鲜明、线条锐利、如电路般盘绕交错、冰冷璀璨的几何弦切图谱纹路！！！
那冰冷图谱围绕中心的空洞燃烧，如同某种残酷命运的星轨。
陆沉顺着那目光看去，心中猛地一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刚才孤注一掷时，他并非胡乱将坐标指向这本书。
是他记得！那张图谱！就是那该死的“奥罗金相位校准弦切图”！
是它在绝境中投射出幻光般冰冷的思路！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粗暴地将那个泄压流强行导向了它！企图在毁灭中找到一线链接！但那终究是绝望中的疯狂赌注！这本应只存在于理论、或者神话中的玩意……难道真的……
“奥罗金相位图谱的‘零度校准点’坐标……”一个冰冷到没有任何起伏、却如同利刃划破绷紧丝帛的声音，从二层悬廊响起。
张宏生的声音不高，穿透了下方残留的嗡鸣和远处混乱的议论，清晰地送入陆沉耳中。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
“空间几何学定义：点坐标为……（7.3， 4.9， 1.5），矢量方向角（θ，φ）=（π/4，π/3）……”
陆沉的呼吸猛地窒住！瞳孔骤然收缩！血液仿佛瞬间被抽空！大脑一片冰冷的空白！
他根本不懂这些高维几何数学定义！
更不懂什么零度校准点！
但他知道！
这组坐标！
这串冰冷的数字和角度！就是他刚才在万念俱灰中，强行灌输进那本破书图谱里的……他唯一能理解的“空间位置标识”！
就是他拼命想要……传递出去的……战场坐标！！！
张宏生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刺穿陆沉。
“那么，陆沉同学。”
声音没有丝毫提高，却压过了实验室里的一切杂音，带着冻结一切的审判力量。
“你是在操作‘粒子轨道预演’的紧急失控状态下……”
“精准地将系统强制泄压的能量焦点……”
“导向并锁定了这个‘非本实验室预设’的、极其特殊的、需要极高计算量才能定位的……”
“相位绝对零度校准点坐标？”
问句平静。
内容却如同惊雷！
每一个字都指向陆沉刚才行为逻辑的核心荒谬！
一个对高维几何一无所知的高中生，在仪器失控、毒雾弥漫、自身呛咳濒死的瞬间，怎么可能精准锁定一个仅存在于拓扑学前沿理论的超空间零点坐标？
这根本不符合基本逻辑！
张宏生微微停顿了一下。
那停顿比任何追问都更令人窒息。
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手术刀，冰冷地在陆沉惨白、被汗水和污渍覆盖的脸上切割。
“除非——”
薄唇微动，吐出的音节如同陨冰坠落：
“你能证明……”
“你手中的那本……破烂……”
他微微侧头，视线再次掠过书页中央的焦洞边缘。
“……本身，就是一个……”
“超弦共振信号接收与转发基板？”
超弦共振信号接收与转发基板？！？
这名词如同一颗精神炸弹在陆沉脑中引爆！耳朵里瞬间充满尖锐的耳鸣！那感觉，比刚才被冷却剂毒雾袭击还要恐怖十倍！
现实！被冰冷的逻辑彻底揭开了疯狂本质！
他刚才在做什么？！
试图用一本破烂教科书去链接星海战场？
这根本是疯子才会有的妄想！
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彻底暴露在张宏生这柄由逻辑铸成的审判之剑下！
周围的物理教师纷纷投来混杂着惊愕、困惑与难以掩饰的审视目光。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压力，要将陆沉彻底压垮进狼藉的碎片中。
就在这时——
“报告主任！！”一个急促的声音打破凝固。
教务处主任张宏远（张宏生的兄长）在几个助理簇拥下快步走进混乱的实验区。
他面色沉凝，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一片狼藉的九号台，在看到中央发生器稳定的蓝光和狼藉操作台时微微一凝。
他根本没看僵立的陆沉，直接大步走向几个围在损坏粒子发生器残骸旁、戴着厚厚感应手套、正在进行即时光谱能量痕分析的技术员。
技术员们围在一个便携检测终端前，表情极为凝重。为首的一个技术员见到张宏远，立刻低声快速报告，手指不停在终端光屏上划动。
张宏远俯身看向终端屏幕。屏幕上快速滚动的数据流旁边，正清晰稳定地显示着几道怪异的、持续存在的尖峰能量残留痕迹。
“峰值频率……1.73×10^14 Hz……”一个技术员低声念道，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带宽极窄……衰减速率异常缓慢……明显是非自然激发态特征！”
“能量场构型图谱……非标准化结构！”
另一个技术员指着屏幕上复杂的立体波峰分布，声音艰涩，“识别库没有匹配项！
核心结构……呈现出诡异的半对称拓扑扭曲！像……被强行捏合的引力波褶皱？！”
张宏远的脸色瞬间变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阴沉的可怕。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鹰隼般再次射向陆沉——或者说，射向他脚边操作台下狼藉堆中那本摊开的、中间破了个焦洞的《星际文明简史》！更确切地说，那洞的边缘！
“报告！”技术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掩饰的惊骇，“对书本样本残留物进行微观能级跃迁复刻比对……局部特征……与【尘星】设备……失联前兆档案中的……第七类异常特征信号高度吻合！！！判定阈值……超限！！”
“尘星！？”
“未知星域坐标？高度吻合？！”
张宏远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冰冷刺骨！每个字都像带着铁屑！
“立刻！隔离能量特征区域！”
“锁定所有携带该残留特征的物品样本！”
“包括——”
他的手指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指向陆沉操作台下那本破书！
“——那本该死的教材！”
命令如钢钉！
瞬间！
实验室的安保力量如同接到命令的机器，冰冷而无情地围拢过来！
数道强聚光灯如同舞台追光，将陆沉和他脚下那本破书死死钉在原地！无形的电子封锁网已在空气中悄然织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