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密门之后有玄机
裴林缚的手掌刚触到石门,凉意便顺着脉络往心口钻。
他记得母亲临终前血手背上的温度,比这更烫,却也更疼。
钟秀娘的手指绞着他衣袖,像片被风卷着的芦苇叶,簌簌发抖。
“秀娘,跟紧。”他侧头,看见她睫毛上凝着夜露,在月光下泛着碎星,”你罗盘不是说'星落玄机现'?这门里的星子,该亮了。”
石门没有门环,却在他话音未落时“吱呀”轻响。
两人后退半步,门内涌出的风裹着陈腐药香,混着铁锈味撞进鼻腔。
钟秀娘突然拽他胳膊,罗盘在她掌心转得嗡鸣:“灵气紊乱!”
裴林缚的瞳孔微缩。
他早料到密道里有禁制,却没料到这股混乱的灵气像被人刻意揉碎的线团——像极了那日在杂役房后,他偷听到长老们议论的“断脉症”。
通道口的台阶往下延伸,青石板缝里爬满墨绿苔藓。
裴林缚摸出火折子晃亮,借那点微光,看清两侧墙壁嵌着拳头大的青铜灯座。
灯油早干了,灯芯却泛着幽蓝,像是被某种灵火淬炼过。
“灵火灯。”钟秀娘踮脚凑近,发梢扫过他耳垂,“我阿爹说过,古丹堂用百年玄冰髓养灯芯,灯灭了灵气也不散。”她指尖轻触灯座,突然“呀”了一声,“这里有刻痕!”
裴林缚借着火光望去,灯座边缘果然有极浅的小字:“丹元二十三年,丙戌月,七弟子陈守一监造”。
他喉结动了动——丹元是前前任掌门的年号,而陈守一这个名字,他在三年前整理外门旧档时见过,正是当年因”私炼禁药”被逐出门墙的杂役。
“收一盏。”他解下腰间布囊,用灵力裹住灯芯轻轻一拔,灯座底部立刻渗出淡金色液体,”玄冰髓残留,给炼丹峰的周师叔,他总说缺引子。”
钟秀娘没接话,只是盯着他布囊里的灯芯,睫毛忽闪:”你总把没用的东西,变成有用的。”
下到百步阶梯时,青铜巨门挡住了去路。
门高两丈,刻满盘虬的符文,最中央是团旋转的阴阳鱼,鱼眼处嵌着五颗拇指大的宝石,红橙黄绿青,对应五行。
“五行归元锁。”钟秀娘的罗盘突然剧烈震颤,”阿爹说过,这种锁要按金木水火土的顺序激活阵眼,错一步就会触发......”她声音顿住,低头看罗盘指针疯狂打圈,”触发地火!”
裴林缚的指尖在门纹上摩挲。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藏书阁翻《玄机子丹录》,那本被虫蛀了半本的古籍里,正记载着”丹鼎五行,金为引,木为承,火为炼,水为淬,土为基”。
他抬头看钟秀娘,她鬓角的汗珠正顺着脖颈往下淌,在衣领处洇出深色痕迹。
”金位是东门。”他指向门左侧的青龙纹,”木位在南门,火位......”
“等等!”钟秀娘突然按住他要触碰金位宝石的手,”我阿爹说,这种锁的顺序是反的!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她的指甲几乎掐进他手背,“要按相克顺序!”
裴林缚的呼吸慢了半拍。
他想起萧承钧曾在宗门外说过:“青云的规矩,都是吃人的陷阱。”如果《玄机子丹录》写的是顺行,而实际要逆行......他闭了闭眼,将灵力注入金位宝石。
宝石“嗡”地亮起赤金色光芒。
接着是木位,青绿;土位,褐黄;水位,幽蓝;最后是火位,艳红。
五光连成线,在门中央的阴阳鱼里旋转成圆。
”咔——”
青铜门向内凹陷三寸,露出半指宽的缝隙。
钟秀娘的罗盘”当啷”掉在地上,她蹲身去捡时,裴林缚看见她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门后是座比外门演武场还大的丹室。
正中央立着九丈高的青铜鼎,鼎身铸着九只形态各异的仙鹤,每只鹤嘴都衔着一串灵珠,珠串垂入鼎内,在鼎底聚成一汪银浆。
四周靠墙是六排檀木书架,典籍码得整整齐齐,封皮上的”丹经””脉诀””九峰志”等字样,在灵力微光下泛着蜜色。
”九峰聚灵鼎......”钟秀娘的声音发颤,“我听长老说,这鼎能聚九峰灵脉之气,可三百年前就......”
裴林缚没接话。
他的目光钉在最里侧书架第三层,那里有本封皮镶着金边的典籍,书名《九脉合流论》在他视网膜上烧出烙印——这正是他半年前在孙德昌密室里看到的残页所缺的上卷!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指尖刚触到书脊,便觉一阵刺痛。
典籍封皮上的金漆突然流动,显出一行小字:”非九峰血脉,读之灼魂。”
”裴大哥!”钟秀娘扑过来拽他手腕,”别碰——”
裴林缚却笑了。
他想起幼年时母亲塞给他的半块玉牌,牌底刻着的“裴”字,与这行小字的笔锋如出一辙。
他运起外门执事的灵力注入典籍,封皮上的金漆“嗤”地消散,露出泛黄的纸页。
第一页是手书序言:”九峰境非掌峰者不可得,然九峰归一之秘,藏于九脉合流......”
他翻得很快,直到最后几页——空白。
”缺了。”他声音发闷,像被人攥住了喉咙。
钟秀娘凑过来看,指尖轻轻抚过空白处:“像是被灵火烧的。”她突然抬头,“你闻见没?”
裴林缚猛地吸气。
不知何时,丹室里多了股焦糊味,像是某种布料被烧着了。
他转头看向九峰聚灵鼎,鼎内的银浆正冒着细泡,原本衔珠的仙鹤,眼睛里的灵珠竟在缓缓转动。
”秀娘,收典籍。”他扯下外袍裹住《九脉合流论》,“选最薄的,别贪心。”
钟秀娘应了一声,转身去抽最近的《丹火诀》。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咔啦啦”的响动,像是有巨石在移动。
裴林缚抬头,看见丹室穹顶的青石板裂开蛛网状纹路,有细碎的石屑簌簌落下,其中一粒掉进他后颈,凉得他打了个寒颤。
”裴大哥......”钟秀娘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手里的《丹火诀》封皮上,不知何时爬满了暗红纹路,“这书......在发烫!”
裴林缚的心跳陡然加快。
他想起前日萧承钧留下的血书,想起孙德昌密令里的“断脉”,更想起石门上那行“九脉锁灵根”的对联。
此刻丹室里的焦糊味越来越浓,九峰聚灵鼎的银浆开始沸腾,鼎身上的仙鹤眼睛,竟泛起与萧承钧那柄玄铁剑相同的幽蓝。
“走!”他拽起钟秀娘的手腕往门外跑,“带典籍,快!”
青铜门在他们身后“轰”地闭合,裴林缚听见门内传来锁链崩断的脆响。
钟秀娘的罗盘在她怀里炸出刺目白光,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丹室方向——那里的灵气波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浓稠的黑色。
青铜门闭合的余震还在掌心震颤,裴林缚的耳尖突然捕捉到一丝异响——不是石屑坠落的细碎,而是布料擦过石壁的窸窣。
他瞳孔骤缩,反手将刚卷好的《九脉合流论》塞进衣袍夹层,指尖在布料下按出深痕。
“秀娘。”他的声音压得像浸了水的棉絮,另一只手已摸向钟秀娘腰间的香囊,“迷魂香,三息内撒到四周。”
钟秀娘的手指在香囊绳结上打了个滑。
她抬头时,额发沾着冷汗贴在额角,眼底的慌乱却在触及裴林缚平静的眼尾时迅速凝结成冰。
她扯开香囊口的瞬间,裴林缚已经拽着她退到青铜鼎后。
淡青色的烟雾像活物般钻进石缝,混着陈腐药香在空气里漫开。
密道入口方向传来脚步声,是两人合步的节奏。
裴林缚数着心跳,第三下时,那声音停在了石门之外。
“李师叔说这池塘灵气乱得邪性。”年轻些的弟子声音发闷,“您看这石门......”
“闭嘴。”年长些的声音里带着戒惧,“前日外门执事查夜,说有杂役看见两个影子往药园走。”
裴林缚的后背贴上冰冷的鼎壁。
他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响——李知远果然派了人。
这老东西守着藏书阁三十年,最恨有人动他的“死物”,前日他借整理旧档为由多留了半柱香,怕是早被盯上了。
“用探灵符。”年长弟子的符咒纸在空气中炸出蓝光,“若有活物,符纸会......”
钟秀娘的指甲掐进他掌心。
裴林缚能感觉到她浑身的肌肉都绷成了弦,连呼吸都凝成了细针,扎得他手背发麻。
蓝光扫过他们藏身的鼎后时,他忽然想起杂役房里那只被猫追的灰鼠——缩在墙根时,连心跳都要停了。
符纸在半空晃了晃,终究没烧起来。
年长弟子啐了口:“邪门。
走,去后巷查查。”
脚步声渐远的刹那,钟秀娘的膝盖“咚”地磕在青石板上。
她抓着裴林缚的衣袖,像抓住根浮木:“他们......他们没发现?”
“迷魂香混着玄冰髓的残气。”裴林缚替她理了理被冷汗浸透的鬓发,指腹擦过她发间沾的青苔碎屑,“李知远的人修的是木灵根,最厌阴湿气,探灵符被干扰了。”他说得轻描淡写,可袖中攥着典籍的手,指节早泛了白。
钟秀娘突然拽他衣角:“裴大哥,你看。”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方才他们站过的地面,不知何时凝了层薄霜。
霜花呈放射状蔓延,中心是半枚模糊的鞋印。
“玄霄阁的冰魄诀。”裴林缚蹲下身,指尖抚过霜痕,”萧承钧的人,比李知远的狗更早到了。”
钟秀娘的嘴唇瞬间褪成白纸:“那方才......”
“他们没进密室。”裴林缚替她把话接完,“要么被李知远的人拦了,要么......”他没说下去。
月光透过穹顶裂缝漏进来,在他眼底碎成寒星。
直到确认密道外再无动静,裴林缚才从怀中取出那本《东域地理志》。
泛黄的纸页在他掌心展开,与密室墙壁上若隐若现的刻痕一一重叠。
当他的指尖划过地图中“九峰灵脉总图”的标记时,呼吸陡然一滞——密室所在的位置,正是图中被红笔圈起的”九脉主干”。
“原来各峰争的不是灵脉,是脉眼。”他低声呢喃,目光落在那本缺失尾页的《九脉合流论》上,“是谁撕去了最后的答案?”
钟秀娘凑过来看,发梢扫过他手背:“会不会是陈守一?你说他当年被逐,可能......”
“陈守一没这本事。”裴林缚合上地理志,“能烧了灵枢纸的,至少是金丹境。”他的指节叩了叩书脊,“三年前孙德昌密室的残页,半年前萧承钧血书里的'九脉锁',还有今日这密道......”
远处传来更鼓声,三更了。
裴林缚将典籍重新裹进外袍,转身时瞥见钟秀娘怀里还抱着那本发烫的《丹火诀》。
他伸手要接,却被她躲开:“我阿爹说过,丹经认主,这书......这书方才在我手里凉了。”
裴林缚没追问。
他望着她眼底跳动的微光,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她缩在破庙角落,抱着半块冷馍说“我阿爹是天下最会看风水的”。
那时他就知道,这丫头的罗盘,从不是普通的铜铁。
“回杂役房。”他将外袍裹得更紧些,“天亮前,得把这些书藏进杂物房的密格里。”
钟秀娘点头,却没动。
她望着他衣袍下鼓起的轮廓,轻声道:“裴大哥,你总说'谋全局不贪小利',可今日......”
“今日不同。”裴林缚转身走向密道阶梯,声音混着回音撞在石壁上,“九峰归一的钥匙,就在这些纸页里。”
他走得很快,钟秀娘小跑着跟上。
月光从头顶裂缝漏下来,在他们脚边铺成银霜。
裴林缚望着前方渐亮的出口,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玉牌——牌底的“裴”字,与《九脉合流论》封皮上的金漆,竟同出一人之手。
杂物房的密格在柴堆最深处,是他用三年时间,借打扫之名,用菜刀一点一点凿出来的。
此刻他蹲在柴堆前,指尖拂过密格上的划痕——那是他十一岁时,为藏半块发霉的炊饼留下的。
当《九脉合流论》被小心放进密格的刹那,远处突然传来鹤鸣。
裴林缚的动作顿了顿,抬头望向窗外——青云宗的传讯鹤正从西边飞来,翅膀上系着的红绸,在夜色里像一滴未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