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窗帘隔绝了窗外最后一点天光,卧室像个密不透风的茧。
林晚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映出一张精心描摹过的脸。
粉底打得匀净,眼线勾勒得一丝不苟,唇上涂着的是学姐生前最爱的豆沙色——Rosewood 216号。
她拿起那瓶早已渗入她灵魂气息的橙花香水,对着空气轻轻按压。
清冽微苦的香气瞬间弥散开来,像一层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罩住,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浸在这熟悉到令人窒息的味道里。
七年了。
这味道早已不是模仿,而是烙印,是她存在的唯一凭证。
她站起身,走向衣帽间。
指尖划过一排排素净优雅的衣物,最终落在一件米白色羊绒连衣裙上。
质地柔软,剪裁利落,是学姐的风格,也是她如今唯一被允许的风格。
换上衣服,镜中的人熟悉又陌生。
这张脸,这身装扮,早已模糊了林晚自己的轮廓,只剩下一个名为“替身”的模糊剪影。
玄关传来钥匙转动锁芯的细微声响。
林晚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立刻走到门口。
门开了,带着一身寒气和淡淡酒意的男人走了进来。
顾承宇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一秒,那眼神像扫描一件物品的成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没有问候,没有停留,他脱下外套,林晚习惯性地伸手接过。
他的手指无意间擦过她的手背,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承宇,晚上想吃什么?”
她轻声问,声音刻意放得柔和温顺,模仿着学姐说话时特有的尾音轻扬。
“随便。”
他扯开领带,径直走向客厅沙发,将自己重重地陷进去,闭上眼睛,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倦怠和某种更深沉的阴郁。
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却只显得更加冷硬疏离。
林晚攥紧了手里的外套,布料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一丝陌生的、甜腻的香水味。
不是她的橙花,她的心沉了一下,随即又被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覆盖。
她转身走向厨房,像个无声的影子。
晚餐的气氛沉闷得能拧出水来。
精致的骨瓷餐具,精心烹制的菜肴,一切都完美得无可挑剔,如同她扮演的这个角色。
顾承宇吃得很少,筷子在碗碟间拨弄几下便放下了,他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林晚星脸上,却又像是穿透了她,望向某个遥远虚空的点。
“今天……”
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很像。”
林晚握着筷子的指尖微微发白,脸上却努力维持着温顺的笑意:“是吗?”
“嗯。”
他应了一声,不再看她,眼神重新变得空茫,“头发,再挽低一点会更好。她喜欢那样。”
“好,明天我试试。”
林晚低下头,将碗里最后一点米饭拨进嘴里,食不知味。
每一次这样的“指示”,都像一把小刀,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又划开一道新的口子。
手机在顾承宇口袋里震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接通,他的声音瞬间褪去了刚才的疲惫和空茫,带上了一种林晚星从未听过的、刻意的温和:
“嗯,到了?我还在吃饭……好,知道了,一会儿见。”
他挂了电话,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恢复了惯常的优雅利落。
“晚上有个应酬,你不用等门。”
他站起身,语气平淡地交代。
“好。”
林晚也站起来,习惯性地想替他整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领。
顾承宇却微微侧身避开了,拿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
“对了,”
他走到门口,像是才想起来,“今晚十点,去‘云顶’接我。老地方。”
“知道了。”
林晚站在玄关的阴影里,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门后。
门合拢的轻微声响在空旷的房子里显得格外清晰,那丝甜腻的香水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混合着他刚才通话时那陌生的温柔语调,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得她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
她默默收拾好餐桌,洗刷干净碗碟。
偌大的房子只剩下她一个人,静得能听见自己空洞的心跳,她走到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流光溢彩,那些光点映在她眼里,却没有一丝温度。
七年的时光,像一场漫长而沉闷的独角戏。
她扮演着另一个人,用尽所有力气去温暖一颗似乎永远捂不热的心,她付出青春,付出自我,像一个虔诚的殉道者,只为偿还当年学姐替她支付昂贵学费的恩情,只为将他从失去挚爱的深渊里拉回来。
他确实回来了。
振作了,成功了,站在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可她却像一件被他用习惯了的旧物,被遗忘在这座金丝笼里。
研究生毕业三年,简历一片空白,世界小得只剩下这间公寓和他偶尔投来的、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的目光。
那些属于林晚的开朗、鲜活,曾经的坚持,早已被这日复一日的模仿和蹉跎磨得暗淡无光,只剩下越来越深的疲惫和压抑,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九点一刻。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