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五个,是被一阵类似廉价扩音器发出的刺耳噪音硬生生拽到这个鬼地方的。
前一秒的记忆还停留在各自的生活片段里——我正被那本枯燥的《机械动力学》折磨得头昏脑涨,下一秒,脚下坚实的地面骤然消失,整个人如同被塞进高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骨头缝里都灌满了失重感。紧接着,就是毫无缓冲的、硬邦邦的撞击。
“呃!”
我重重摔在某种冰凉的、光滑的平面上,差点把肺里的空气全挤出去。眼冒金星,耳朵里还残留着那该死的噪音回响。挣扎着撑起身体,手掌下是冰冷、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黑色岩石地面。四周一片漆黑,浓得化不开,只有正前方,悬浮着一块巨大、惨白的光屏,像一块巨大的墓碑。
光屏上,毫无感情的、仿佛由无数电子噪音拼凑出来的声音开始宣读规则,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回响:
“欢迎抵达寂静岛。目标:生存。路径:副本。规则:达成通关条件。奖励:返回权限。警告:失败即终结。”
冰冷的宣告词在死寂中回荡,砸得人心头发沉。
“返回权限?”一个带着点沙哑的女声响起,是苏晴。她正用力揉着撞疼的肩膀,眉头紧锁,眼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飞快地扫视着周围浓得令人窒息的黑暗,“终结…是指物理意义上的死亡?”
“嘿!谁他妈搞的鬼把戏?”另一个声音猛地炸开,充满了火药味。李锐像头被激怒的公牛,猛地从地上弹起来,肌肉虬结的手臂上青筋暴起,他攥紧了拳头,凶狠地环顾四周,仿佛下一秒就要扑向黑暗中某个看不见的敌人,“给老子滚出来!”
“别…别喊…”一个微弱、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角落响起。王萌蜷缩成一团,双臂紧紧抱着膝盖,身体筛糠似的抖着,声音细若蚊吟,“会…会把不好的东西…招来的…”
“招来?兄弟,我们已经被‘招来’了。”我按着还有点发闷的胸口,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轻松点,“好消息是,按那破屏幕的说法,我们大概还活着——毕竟地狱大概不收讲冷笑话的。”我撑着膝盖站起来,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周围。
地面是纯粹的黑色岩石,光滑得能映出人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冷冽气息,带着点金属和尘埃混合的味道。死寂。绝对的死寂。那光屏悬浮着,像一只巨大的、冷漠的眼睛。
“唐朝,”苏晴转向我,声音压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脑子转得快,看出什么门道没?”
我耸耸肩,走到离我最近的一处地面。那里,就在我刚刚摔落的位置旁边,岩石表面残留着几缕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银白色痕迹。它们极其微弱,如同某种超高温瞬间灼烧后留下的金属蒸汽冷凝物,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传送残留物。某种高能定向空间位移技术留下的痕迹。”我指着那迅速消失的银丝,“能量逸散特征…不太像我们熟悉的任何一种推进或跃迁模式。”
“空间位移?跃迁?”李锐的嗓门依旧很大,但怒气里掺杂了一丝茫然,“你他妈在说科幻片?”
“兄弟,我们现在就站在科幻片里,还是惊悚片场。”我叹了口气,目光投向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深处,“重点不是它是什么,而是它把我们弄到了哪儿,以及…”我顿了顿,“‘副本’是什么。”
话音刚落,那巨大的惨白光屏猛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濒死者的抽搐。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毫无预兆:
“副本:木偶戏院,加载中…加载完毕。目标:生存至演出结束。”
冰冷的宣告词像冰锥刺入耳膜。光屏瞬间熄灭,如同被掐断的烛火,将我们彻底抛入浓稠的黑暗深渊。绝对的黑暗,连自己的手指都看不见。王萌压抑的、短促的抽泣声像一根细针,刺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紧接着,是“咔哒”一声轻响。
仿佛某个巨大而沉重的开关被拨动。正前方,浓墨般的黑暗被粗暴地撕裂。
猩红!
厚重、深暗如凝结血液的猩红帷幕,沉重地、带着布料摩擦的沙沙声,缓缓向两侧拉开。帷幕后方,刺目的光柱如同审判之矛,骤然投射下来,瞬间灼痛了所有人刚从绝对黑暗中适应的眼睛。
光芒的源头,是一个舞台。
一个布置得极其诡异、令人头皮发麻的舞台。
舞台被涂成一种甜腻到发呕的粉红色,背景是歪歪扭扭、线条粗陋的房屋和森林轮廓画,色彩斑驳而俗艳,像是孩童用劣质颜料随手涂抹的噩梦。几个巨大的、色彩艳丽的木偶,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姿势,被悬挂在舞台上方。它们的关节处缠绕着粗大的、反射着冷光的金属丝线,连接着上方看不见的顶棚。木偶的面孔涂着夸张到狰狞的笑脸,鲜红的嘴角几乎咧到耳根,硕大的玻璃眼珠空洞无神,在强光下闪烁着无机质的、冰冷的光泽。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气味——是陈腐的木头、廉价的油漆,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令人脊背发凉的甜腥气。
“木…木偶戏院?”王萌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绝望的哭腔,“这就是副本?”
“生存至演出结束…”苏晴的声音紧绷得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弦,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死死盯着舞台上那些悬挂的、色彩俗艳的木偶,“演出…什么时候开始?”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疑问。
头顶上方,一盏巨大、布满灰尘的水晶吊灯猛地亮起,发出“嗡”的一声电流过载般的嘶鸣。惨白的光芒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照亮了我们所处的环境。
一个巨大的、破败的环形歌剧院。我们五人,正站在观众席最前方,脚下是冰冷光滑的黑石地面。身后,是层层叠叠、覆盖着厚厚灰尘的深红色天鹅绒座椅,它们一排排向上延伸,一直没入高高的、同样覆盖着厚厚尘埃的穹顶阴影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混合着舞台上传来的那股甜腻腐朽的气息。
死寂。只有水晶吊灯电流通过的微弱嗡嗡声,以及我们几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然后,舞台深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
像是什么生锈的齿轮被强行咬合。
悬挂在舞台最中央那个穿着滑稽小丑服、脸上涂着诡异油彩的巨大木偶,它那颗硕大的、歪向一边的脑袋,极其僵硬地、带着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缓缓地…转动了一下。
空洞的玻璃眼珠,直勾勾地“望”向了观众席。
望向了我们。
“啊——!”王萌的尖叫像被扼住喉咙的鸟,瞬间爆发,又猛地被她自己死死捂住,只剩下惊恐到极致的呜咽。
“操!”李锐低吼一声,身体瞬间绷紧,肌肉贲张,像一头嗅到致命威胁的猛兽,凶狠地盯着那个转头的木偶。
舞台深处,更多的“咔哒”声密集响起,如同无数生锈的轴承在同时被强行启动。那些悬挂着的、色彩俗艳的木偶们——穿着公主裙的、拿着斧头的樵夫、戴着尖帽子的巫婆——它们的头颅,一个个开始僵硬地转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咯吱…”的摩擦声。所有空洞的玻璃眼珠,齐刷刷地聚焦在我们五人身上。
冰冷。麻木。带着一种非人的、纯粹的恶意。
下一秒,连接着木偶关节的粗大金属丝线,骤然绷紧!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吱嘎——!”
悬挂系统猛地松开!
那些巨大的木偶,带着木头撞击的沉重闷响,轰然砸落在粉红色的舞台上。油漆剥落的木屑四溅。它们没有倒下。相反,它们以一种极其扭曲、违反重心的姿势,用包裹着粗糙布料的木脚,稳稳地“站”住了。
然后,动作。
僵硬。迅猛。带着关节强行扭转的、令人浑身发冷的“咔嚓”声。
离我们最近的那个樵夫木偶,身高足有两米,它猛地抬起手中那把锈迹斑斑、但刃口在灯光下闪着寒光的巨大伐木斧。它没有奔跑,而是以一种极其怪异的、仿佛关节被无形线绳猛力扯动的姿态,双脚交替着,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木躯,朝着观众席的方向,以一种不快却压迫感十足的节奏,“踏!踏!踏!”地移动过来!
“跑!”苏晴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尖锐起来。
“这边!”李锐反应最快,他一把拉住几乎瘫软的王萌,像拖麻袋一样把她拽离座位过道,朝着观众席侧翼一条狭窄的、堆满杂物箱的紧急通道冲去。
苏晴紧随其后。
“唐朝!”刘默,那个一直沉默寡言、眼神像蒙着雾气的男人,此刻也低喝了一声,他的声音异常平稳,但动作却快得惊人。
“来了!”我应道,目光却死死锁在那个拖着伐木斧逼近的樵夫木偶身上,还有它身后舞台上,其他几个同样开始启动、朝不同方向包抄过来的木偶。它们移动的方式完全违背了物理定律,关节的弯曲角度诡异得令人作呕,每一次木脚抬起落下,都伴随着沉重的闷响和关节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我一边跟着刘默冲向紧急通道,一边语速飞快,声音在木偶沉重的脚步和关节摩擦的噪音中依旧清晰:“别慌!看它们的关节连接处!磨损严重,尤其是膝关节和踝关节!木头都快磨出粉末了!轴承结构原始,阻力大得离谱!它们追不上全力奔跑的活人!别被它们吓住,动作快!”
通道狭窄而陡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霉菌气味。李锐打头,用肩膀粗暴地撞开几个挡路的空木箱,发出巨大的碎裂声。王萌被他半拖半拽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苏晴紧跟在后面,呼吸急促。刘默在我前面,动作轻捷得不像话。
身后,沉重的“踏!踏!”声和木头摩擦的“咯吱”声紧追不舍,越来越近。那把锈迹斑斑的伐木斧刮擦着通道粗糙的石壁,发出刺耳尖利的噪音,火星四溅。
“哐当!”
李锐猛地撞开通道尽头一扇虚掩的、布满铁锈的防火门。门后是一个堆满杂物、布满蛛网的昏暗空间,似乎是剧院的后台仓库。空气里弥漫着更浓烈的腐朽木头和尘埃的气味。
“快进去!”李锐吼道。
我们五人狼狈地冲进仓库。李锐立刻用身体死死顶住那扇沉重的铁门。
“咚!!”
一声沉闷得让人心脏骤停的巨响在铁门外面炸开。整个门框都在剧烈震动,簌簌落下灰尘。是那个樵夫木偶!它在用沉重的身体撞击铁门!
“顶住!”李锐额头青筋暴起,双脚死死蹬住地面,身体因巨大的冲击力而颤抖。
“咚!!咚!!”
撞击声一下比一下沉重,铁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仓库角落里堆积的杂物被震得哗啦作响。
“这样不行!这门撑不了多久!”苏晴脸色苍白,目光急切地扫视着昏暗的仓库,“找别的路!或者能堵门的东西!”
仓库里堆满了废弃的道具:破旧的画板、断裂的景片支架、散落一地的彩色布条、几个蒙着厚厚灰尘、造型怪诞的备用木偶肢体……光线极其昏暗,只有高处一扇布满污垢的、极其狭小的气窗透进一点灰蒙蒙的光。
“阁楼!”我指着仓库深处,一个几乎被杂物完全淹没的角落。那里,一架几乎散架的、用粗糙原木钉成的简易梯子,歪歪扭扭地通向天花板上一块黑黢黢的方形洞口。“那里!上去!梯子一抽,它们上不来!”
“王萌!快!”苏晴立刻去拉还在发抖的王萌。
“我…我腿软…”王萌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站不稳。
撞击声如同死亡的鼓点,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沉重。铁门已经向内凹陷了一大块,门栓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
“没时间了!”刘默的声音依旧冷静得可怕,他一步上前,像拎小鸡一样抓住王萌的手臂,半提半拽地将她推向梯子,“爬!”
王萌被恐惧驱动着,爆发出最后一点力气,手脚并用地开始往上爬。梯子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嘎吱”声。
“苏晴,上!”我喊道。
苏晴没有丝毫犹豫,动作利落地紧随王萌之后。
“唐朝,刘默,快!”李锐顶在门后,整张脸憋成了酱紫色,每一次撞击都让他身体剧烈晃动。
“咚!!!”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铁门靠近门锁的位置,猛地向内凸起一大块,一根锈迹斑斑的、带着尖锐棱角的巨大斧刃,穿透了铁皮,卡在了那里!冰冷的寒光在昏暗的仓库里闪烁。
“操!”李锐大骂一声,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向后踉跄。
“李锐!撤!”我吼道。
李锐猛地松开门,一个狼狈的翻滚躲开。几乎同时,“轰隆”一声巨响!那扇扭曲变形的铁门被一股蛮横到极致的力量从外面彻底撞开!沉重的门板拍在地上,激起漫天灰尘。
那个樵夫木偶,拖着巨大的伐木斧,迈着僵硬而沉重的步伐,跨过了门槛。它空洞的玻璃眼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扫视着仓库。它身后,另一个穿着破烂公主裙的木偶也挤了进来,手中紧握着一把闪烁着寒光的长长的餐刀!
它们发现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