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挥剑断情

楚王淋了两个时辰的雨,受了风寒,晕倒在丽芸的臂弯里。丽芸束手无策,只好敲开飞雪的殿门。楚王病了,一直在发烧。请了大夫来看,也只说是风寒袭里,匆匆开了药方。丽芸主动去熬药了。

飞雪一直在病榻前伺候着,冷敷的帕子不停地更换。楚王面色惨白,双眉不展,似有忧郁之气未解。她抚摸着楚王紧闭的眼窝,那双熠熠含情目去了哪里?一定是你困顿情海,才会让你如此痛苦难耐,非要这样虐待自己……有什么事不能说出来呢,你大可以给我讲啊,干嘛非要憋在心里,委屈自己,也折磨了别人?看到楚王微微蹙起的双眉,她就悲伤落泪了。

楚王喝了药,仍在沉沉地睡着。飞雪就这样守了他一夜。

翌日,雨过天晴了。夜雨初霁,空气清鲜甜润,阳光干净澄澈。御花园的阶花泥湿鞋。落花不语自辞树,流水无情自入池。游人不管春将老,来往亭前踏落花。

是的,宁安踏着满地落花,又来到那个回廊上。她无心观赏雨后的风景,满心焦虑不安,她在等楚王。没有约见,只是凭直觉在等。昨天楚王的举动给了她莫大的诱惑和鼓舞,或许我们真的会拾起他们旧日的爱恋,再续情缘!

一早,静川就去了楚王府,想看看飞雪和楚王。看到楚王病体沉郁,飞雪绝望之极,静川决定为飞雪挺身而出。她特地进宫,在回廊处发现了翘首期盼的宁安。

“宁安姐姐一大早就起来了,是在赏花吗?”

“静川妹妹这么早就进宫了?”

“是啊,昨夜雨疏风骤,不用问也知道是绿肥红瘦了……所以特意进宫赏景的。”静川话里有话。

“妹妹真是好兴致!我倒不赞同妹妹的看法。妹妹与我同是女子,应该也是惜花怜花之人吧?花亦有生命,妹妹不为这一地逝去的生命惋惜吗?”宁安另有所指。

“花无所谓生命,可叹的是看花人的心情。想必是姐姐心情不佳而已。昨日回廊之上男有情,女有意;今日却是另一番光景:梁上燕单飞,落花空等待。”静川一语戳破玄机。

宁安心有恐惧,莫不是昨日之事也被她瞧了去?皇宫还真是个是非之地,一点风吹草动都可以变得满城风雨。宁安若有所悟,静默不语。

“姐姐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妹妹说中了姐姐的心思?”静川循循善诱。

“妹妹从哪听来的闲语?什么男男女女?我不知道妹妹在说什么!”宁安慌忙否认。

“姐姐是不是在等六哥?”

“谁说的,我出来透透气,散散心。”宁安闪烁其词。

“如果不是忧郁烦心,何必散心?”静川拼命抓语洞。

“妹妹到底想说什么?”宁安不愿再与她捉迷藏,遮遮掩掩的。

“你知道昨天六哥在这个回廊上见过你之后,发生了什么吗?他居然在院子里淋雨!他在惩罚自己,惩罚自己用情不专,惩罚自己左右摇摆,惩罚自己伤害了你又辜负了别人!”静川一吐为快,手势也越来越多。

“那……他现在怎么样?”宁安痛苦不堪,她不想连累楚王。“要不要紧?”

“他到现在还躺在床上,高烧不退……”静川眼泪汪汪地,疼惜之情溢于言表。“宁安姐姐,如果你真的爱他,就请你饶了他吧!”

宁安遭受了当头棒喝,这是爱,怎么会变成害,变成罪呢?

“你是有丈夫的,你是有家的,你肩上是有使命的!七年前的那一道圣旨就决定了你们不会再有交集,就算有,也是不切实际的,是幻想的,是见不得光的……”

“这不是幻想,是真实存在的……”宁安努力回想着昨天的情景,回味着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昨天,六哥抱着我,吻着我,我能感受到六哥的温柔和多情。这种感觉和从前一模一样,一点都没有改变!”

“那你想怎样呢?继续发展下去吗?你如何收拾东窗事发的残局?你那个异族的丈夫会善罢甘休吗?你想让大明与你们宗族兵戎相见吗?”静川道出了这其中的利害。

宁安绝没有想那么深远,以至于让她打了个趔趄。是啊,昨晚才跟寿坤发了毒誓,今早就破了誓言,如果再不收住感情的狂潮,那么一切都会应验!

“宁安姐姐……”静川虔诚地握紧了她的手,给她无助颤抖的心灵一剂良药。“在事情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在情势还可以控制的时候,你就和六哥断了吧!千万不要玩火自焚,否则你会害死六哥,也会害了你自己,更害了别人!”

“别人?”宁安不明所指。“谁?”

“你不知道,在你远嫁的这几年里,六哥每天度日如年,活在你们逝去的爱情里,活在那些美好的记忆里,活在酒精的麻醉里,活在与六嫂无休止的战争里。是我,甚至是那个卑微的爱了六哥十年的薛丽芸,是我们安慰他,鼓励他,给了他生存的勇气……直到六哥遇上了飞雪……”

飞雪?这个名字耳熟得很,好像在哪听过……

“她就像冬日里的暖阳,将六哥这株即将被风雪湮灭,挣扎在垂死边缘的小苗给救活了。是飞雪的柔情融化了这座万年冰山。可是,你的出现,再次将他拖入深渊,而这次,必将万劫不复……”

“为什么别人是暖阳,我就是深渊?你这样说对我不公平!”宁安生气地甩开她的手,把头别向一边,不再看她。

“因为你们都已经过去了!你能让时光倒流回七年前吗?你能将流逝的青春岁月重来一遍吗?你能说服父皇为你们赐婚吗?”宁安无话可说,大睁着泪眼看着她。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知道要你主动放下,对你非常残忍。可是,当断不断,遗害无穷。你和六哥,必须得有一个人清醒,不能都沉沦。生死攸关的大是大非面前,容不得半点糊涂。姐姐,你说呢?”

宁安仔细回顾她的话,不禁被她深深折服了。“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我就是狠不下心来,无法对六哥这么绝情……”

“你必须狠下心肠,姐姐你要知道,爱,不一定是占有;有时候放手也是一种爱。它会解脱自己,拯救你爱的人,也会成全别人!这可是一举三得啊!”

“那么……”宁安低声下气地问:“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六哥,顺便也见见你说的那个飞雪,我好想认识她……”静川不好拒绝,又害怕宁安做出让大家无法下台的事情来,面露难色。

宁安想她所想:“我知道你的担忧,你放心吧,我不让六哥看见我,即便见了,我也会狠下心来……你说得对,如果我们都任由自己的感情自由发展,那道德的约束力何在?其实,我也想要一个痛快的决断……”宁安没有再说下去,她是想先安抚住静川的勃然大怒,然后别图他想。如果楚王选择她,她会义无反顾地随楚王远走他乡;如果没有余地,她会将这段感情深埋于心底,安心地做东乡族王妃。

宁安去公主府取了件斗篷,斗篷很大,将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她在静川的掩护下,溜进了楚王府。

尽管如此,宁安的到访仍然没有逃过毓冉那刁毒的眼睛。她暗觉报复的机会来了!宁安前脚迈进含情殿,毓冉后脚就出门了。

“公主来了!”丫鬟来报。

飞雪刚喂楚王喝了药。“六哥好些了吗?”静川凑上前,摸了摸楚王的额头。头还是很烫,额上细密的虚汗莹莹发亮。“公主才来过,怎么又赶过来了?由我照顾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有你在,我当然放心了!今天我给你带来了一位贵客,所以去而复返。”她指引着飞雪去见宁安。

飞雪定睛去看,来者高贵恬静,皓齿蛾眉,翩然若蝶。只是气态似曾相识,也许是哪里见过。宁安也是同样的感觉,那种清水芙蓉,淡雅脱俗的容颜姿色令她眼前一亮,瞬时感觉自己美得不够天然。潭柘寺的偶遇,让两人同时叫出来:“是你?!”

“你们认识?”静川不敢相信。

“数日前,我们在潭柘寺下榻的时候,正巧碰上了。我们还聊了几句呢!”宁安笑言。

“是吗?看来你们还真是有缘之人呢!”静川赞叹不已。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叫颜飞雪……”

“久居异族,未回家乡……”飞雪回想起当日在潭柘寺她的说辞,再看看她的颜底气韵,她简直不敢再往下想了!“你是……宁安公主?”

她微微一笑,醉人千里。

飞雪终于“有幸”认识了这个令她自卑到骨的女人!曾几何时,她占据了楚王心里的每个角落,每一丝情感,每一个回忆。她曾是楚王活在世上唯一的支撑。而今,她就站在这里,与楚王仅一人之隔。飞雪觉得自己就是这个阻隔之人。她平静地看了楚王一眼,他在生死关口徘徊,或许是在等待命中唯一牵念之人。飞雪讪讪一笑,紧接便着泪眼蒙眬地退到了一边。

宁安满怀感激,一步步挪到床前。楚王脸色殷红,双眼微闭,眉头深锁,似在无涯苦海挣扎着。“六哥,原来你早就有了红颜知己,怪不得你会如此痛苦和为难……”宁安泪湿桃花面,心里默语。“我终于明白,七年的光阴不是虚度。你有了新的牵挂,我有了新的家庭,我们早就是走在两条分岔路口的人……六哥,你振作起来吧!这里站了一屋子爱你的女人,你可不要让我们失望啊!你好起来了,也就不会为难了……”宁安终于痛下决心要结束这段不正常的恋情。

宁安回望着飞雪,她的眼睛透着一股纯净,一抹与世无争的恬淡。诚如静川所言,她的到来,打破了飞雪与楚王所拥有的美好。她歉意顿生,伸出手去,拉住了飞雪。“你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像你这么全心全意为爱付出的人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飞雪似有不懂,静川却听得明白。能做出抉择,对宁安来说,实属不易。

毓冉进宫了,她居然去见潘寿坤去了。潘寿坤对眼前这个女人一点印象都没有,看她衣着华贵,定是皇亲贵女;看她气色不佳,病容隐隐,又不像养尊处优的娇小姐。

“这位姑娘,我们好像不认识吧?你来见我,有什么事吗?”寿坤以礼相待。

“你不认得我没关系,我认得你就行!你不就是东乡族的王吗?”

潘寿坤轻扬嘴角。

“咦,怎么不见我们那位倾国倾城的王妃啊?”毓冉明知故问。

“宁安去了静川公主那里。”

“是吗?”毓冉得意地往椅子里一坐,摆弄着自己华丽的衣裙。“可是,我出门的时候,分明看见静川进了楚王府。而你那美丽高贵的王妃也是形影不离地紧随其后……”

宁安去了楚王府!潘寿坤的心被猛地撕了一道口子。这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宁安答应要和他好好地过日子,可转瞬间又与楚王偷偷私会!潘寿坤动了雷霆之怒,可在外人面前,他只能隐忍着。

“想是静川邀她去的……”他底气不足。

“这话恐怕你自己都不信吧?”毓冉一语道破。

“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楚王妃?对吧?”

“是。”毓冉毫无隐瞒地答道。

“你和楚王的故事,我也有所耳闻,你们早就貌合神离了!所以你的话带着主观色彩,不足采信。”

“你这东乡王如果不穿这身衣服,没人怀疑你是异族。娶了个中原公主,果真是不一样,怪不得当年父皇非要将宁安姐姐匹配与你,看来他就预见了会有今天。都说你东乡族心怀诡异,反骨已露,我倒不这么看。你这满嘴是京味,颇像这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这大明公主的功夫可见一斑哪!”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潘寿坤急了。

“我的意思是说,经过宁安公主这几年春风化雨般调教,你这东乡王已经完全受了教化,成语典故的也能信手拈来,说话办事的也与我们汉人无异。想来,宁安公主这些年言传身教,帮着你们族人开蒙启智,必定十分辛苦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潘寿坤云里雾里的。

“瞧我这张嘴,忘了东乡王将咱们宁安公主视若瑰宝,别人哪怕是一丝丝不敬之处,您都会疼得心尖滴血吧?”毓冉矫情地说着。“所以呢,我想宁安公主与我家王爷的小儿女情思在您眼里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一语戳痛潘寿坤的心脏。“什么小儿女情思,简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潘寿坤把头扭到一边,脸上青筋外露。

“别说你不知道宁安公主与我家王爷的旧情,他们当年的爱情惊天动地,轰轰烈烈,人尽皆知。若不是父皇想笼络你东乡族,才把宁安公主嫁给你,那么如今的楚王妃一定是您的宝贝王妃。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宁安公主远嫁之后,我们家王爷为了排遣满腹相思与忧愁,特地在宫里为宁安公主建了一座园子,取名‘安逝园’。”

“安逝园?”潘寿坤极度困惑。“他建他的园子,跟宁安有什么关系!”

“何为安逝?顾名思义,宁安远逝,他们的爱情远逝!这你都不懂吗?”毓冉故意哀叹了一声,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来。

“就算是他有心怀旧,可宁安未必也存此想。我们成亲七载,夫妻和顺,相敬如宾,我不相信她会抛下我和儿子,再度选择他。”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我只是提醒你,当心他们旧情复燃。到时候受伤害的可是你自己哟……”毓冉食指指了指潘寿坤,就起身离开了。

潘寿坤心惊肉跳,他清楚宁安的个性,上次的发誓也不见得会有多大效用。安逝园……他居然十分相信毓冉的话,甚至急于想看看这座园子。

很奇怪,宫里的人居然不知道有这座园子。他没有气馁,就是把整个御花园翻过来,他也要见识一下楚王亲手为宁安建的那座园子。走在汉白玉砌成的甬道上,他的心情格外颓丧,步子也越发沉重。是怎样刻骨铭心的爱情会让人一生长忆!是怎样至死不渝的情怀会让人回味醇甘!他无法体味,更不曾拥有!

突然,他眼前凸现出一座古朴而雅致的园子,园门正是“安逝园”。这就是安逝园!这就是楚王日日年年祭奠爱情,借以疗伤的地方!他迈进园门,立刻便被这杏花古树、闲池春水、遍地残花吸附住了。从建园的那一刻起,这些花花草草就在这里落地生根,就像萌芽的爱情,随着日久年深的雨露滋养,注定是要根深叶茂,碧树参天的!虽然杏花的花时已过,可属于它的天和地早就绚烂在那一季,任谁都无法取代的那一季!楚王和宁安相爱在那个最灿烂的花季,这份爱也终究变为永恒。

他从地上小心地拾起了一掊干枯零落的杏花瓣,凑上前闻了闻,它们依旧芬芳扑鼻。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他站起身来,将花瓣信手轻扬,看着它们飘飘悠悠地重归大地的怀抱,他心中一颤:她总是要有归宿的!他要向宁安索要一个答案!

他迈出园子,无意间瞥见了园壁上的题诗。“伤心沈园惊鸿影,人在天涯泪痕冰。离肠易断情根重,相思难保欢娱轻。”他认得这字迹,是宁安的!这证明宁安曾经来过……证明宁安从未将这段感情忘却,非但不忘,而且是情根深重……潘寿坤竟然落泪了!不为别的,他隐隐感觉,自己从来都不曾拥有过宁安的爱……

宁安从楚王府出来,静川追上来。“姐姐留步!”

宁安扶了扶宽大的斗篷帽,见她满是感激的眼神,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什么都不必说了,其实我心里边明白,六哥……他已经变了!他的心里已经多了一份别的牵挂,而这异样的牵挂让他心魂不宁,内心不安!我想开了!”宁安嘴角挤出一个凄苦的笑。“我会让六哥对飞雪更加坚定,让他对我……”她叹了口气。

“你回去吧,我也该回去了……”宁安泪影斑斑,拉了拉斗篷的大帽子,孤身离去。静川突然觉得她好可怜,自己所爱的人近在咫尺,命运却偏偏捉弄他们,使他们天各一方。不用慨叹别人,自己不也是如此吗?少卿不也是近在眼前,却得不到吗?想起少卿,静川也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几日光忙着楚王和飞雪的事情,都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少卿了,还真有点想念他。好在这边的事也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不必太悬心了。这就去瞧瞧少卿去。

静川去了少卿的小茶馆,可茶馆铺大门紧闭,好像没有开门做生意。天还这么早,少卿就关门了?她径直去了客栈。

一进客栈门,掌柜的就笑脸迎了上来。“大小姐是来找荣少爷的吧?”

“是啊,他在吗?”静川紧盯着少卿住的那间客房。

“在,在,荣少爷今天一天都没有出来。”掌柜的打着包票。

“我上去看看!”静川噔噔噔地上了楼。

“少卿,你在吗?”静川敲了敲门。“我在!”少卿从床上弹起来,打开了门。

静川送上一个温婉的微笑。“你今天怎么没去茶馆铺呢?”

少卿眼眸含泪,黯然地迎她进来。“少卿,你怎么了?”静川出神地盯着他问。

“没事,早上喝了点酒,胃里有点难受,所以懒得去了。”他滚了滚眼珠,为静川倒了杯茶。

“大早晨的就喝酒,多伤身体啊!一会儿我给你熬点燕窝粥送过来。”静川完全没有公主的架子,体贴入微,像极了居家过日子的小媳妇。

“哪能劳驾公主为我熬粥?”少卿神色更加忧伤,仿佛把自己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与现世格格不入的悲伤世界。

“你能不这么见外吗?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拿我当外人……你这样对我公平吗?”静川撅起了嘴巴。

“我……”少卿眼底涌上一股泪泉。“对不起,我只是担当不起,你是金枝玉叶,我只是个下人。”

“我从来没把你视作下人……”静川终于鼓足了勇气,摒弃了羞涩,把自己的心声吐露。“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被你吸引了。当我知道琼芳中意的人是你,我很心痛,老天爷为什么不让我们早点相遇?当我知道你和琼芳要订婚了,我又很懊悔,我怎么没有大胆地告诉你我对你的倾慕之情呢?我虽然生于帝王家,衣食无忧,高高在上,可我内心却是孤独的。我没有知己良朋,甚至这些许年里不曾见过陌生男子,更别说哪一个男子会令我刻骨难忘……”

少卿心海荡漾,在他得知了自己与飞雪血浓于水的关系后,他的内心深处已将飞雪掩埋成骨肉挚爱,早就失了那份红豆相思之情。环绕在他身边的女子当中,除了琼芳,便是静川了。琼芳如火,静川似水。琼芳对他的爱,令人窒息,叫人悲叹。而静川对他的爱,未免太过雍容奢侈了。他不敢妄想天家富贵,甚至惧怕走入那幢富丽堂皇的大宅。富贵婴缠,锁住的何止是身心,而是久久的一生啊!飞雪为了爱,甘愿一生被囚;倘若自己也陷进泥潭,将来飞雪失掉依靠,他这个做哥哥的,又将如何拯救她呢?

静川看他沉思不定,轻轻地用手臂环绕着他的身体,紧靠在他的背上。他宽广的脊背如同终身不催的依靠,令她心驰而神往。“少卿……你还爱她吗?她早已是有夫之妇,今生今世,她都不会再属于你。”

少卿亦悲伤落泪。秘密就是秘密,不能说出口的;更何况,是杀头的秘密。当年若不是静川她爹掌握天下生死,若不是她爹横刀夺爱,若不是她爹硬要棒打鸳鸯,他和飞雪又何至于骨肉离散,走那么多弯路,至今身世不明!细算起来,他和静川乃是不共戴天之大仇!情势所迫,他只能将这个天大的秘密独自隐忍,独自吞咽……奈何天意弄人!飞雪委身侍仇,自己也浑浑错爱,差点违逆天伦,致终生大憾!这一切,皆是拜身后这个女人的庞大势力所赐!纵然与她有些许情意,他也必须决绝而断!

他拆开静川的手,毅然地向前迈了两步。静川眼中蓄泪,他的心,如同冰封的深海,虽然内底热情澎湃,外表却冷漠无比。究竟要用何种深情,才能暖透他的灵魂?她深吸了一口凉气,眼泪顺颊而下。

“对不起,公主……忘了我吧!只当我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少卿泪不能止。静川啜泣不语,少卿的断然拒绝已让她不能承受。她含着泪跑了出去。少卿心如死灰,瘫坐在椅子中。

黄昏时分,楚王从混沌中醒来。烧热刚刚退去,楚王还是昏头昏脑的,浑身乏力。飞雪忙活了一整天,此刻正像一只归巢的倦鸟,贴在楚王胸口上做着美梦。夕阳铺满一原金,落日余晖透过窗纸,浅浅斜斜地映在飞雪身上,如梦似幻。灵动的光影,缤纷的色彩,斜阳晚照里,飞雪的绰约身姿格外引人入胜。她美得像一幅画。

楚王心有戚戚,抬起手,摸着她纯美的发髻,抚着她桃面杏腮。飞雪被他触醒了,她疏松了几下眼睛,看到楚王正笑意盈盈地注视着她。

“王爷醒了!”她兴奋地站起来,像阔别许久的恋人,盯着他细致地瞧着。“饿了吧,我让丽芸做点吃的端上来。”

楚王拉住了她的手。“我不饿……你别走,留下来……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孤独……”他的眼里闪着乞求的光芒,像天边两颗启明星。

飞雪坐回去,给了他一颗定心丸。“我不走,我留下来陪王爷……”

楚王与她手指紧扣,将她纤纤玉弱的手贴在脸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世间最美的爱情誓言。“飞雪,我好怕会失去你……有一天,你会不会离开我呢?”

“我与王爷是同命鸳鸯,死生一处……”

楚王泪出眼眶,黏在彼此的手背上。

“可是,为什么你要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王爷可知道,你一人病着,悬了多少人的心啊!”

“我极其矛盾,也万分痛苦……我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我怕我会失足成千古之恨……”

“很难抉择是吗?”

“是的。我怕顾此失彼,我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春梦;我怕我会做出错误的决定,我怕你会心碎,怕你会怪我……”楚王含糊其词,飞雪却心如明镜。她贴紧了楚王的胸膛,温婉尔雅地说:“我明白了……王爷放心就是了,我只是一个钟情于王爷的女人,不是王爷的负累和包袱,王爷不必为我牵绊……”

楚王深感安慰,也倍觉惭愧。面对一个深深依恋你的女人,面对一份你也割舍不下的情爱,她的深情,她的慷慨,她的倾尽所有,只为了你!楚王箍紧了她,摇了摇头。“不……飞雪,我绝不会放掉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没有你……我决定了……人这一生,哪能事事顺心两全,没有缺憾呢?”

飞雪抬首凝视着他,四目炽热地交缠着。

“我承认,这些日子,我内心有过无数的挣扎,对未来也有许多的幻想,我甚至想过……要带你和宁安高飞远走……可是,我终究没能这样做。宁安来归,的确让我欣狂万分,我以为能够重拾往日的爱情。但是,毕竟七年过去了,我可以不计较一切,宁安却不能……她是有丈夫有儿子的人,那是她的血脉至亲啊,她抛不开,丢不掉,也摆脱不了!它就像一根刺,扎在宁安心里,更扎在我的心里……”

飞雪抚摸着楚王略加憔悴的脸庞,泪眼蒙眬。“我早就知道你内心的伤痛,也想替你分担,为你排遣。可是,我明白,这件事终是王爷自己的事,需要你自己走出来,需要你自己做决定,别人是代替不了的!人都说外面的花花世界,物欲横流,惹人垂涎;殊不知,人们也会在这里迷失自己,甚至连回家的路也找不见了……而那些看破红尘的清心寡欲之人,每日暮鼓晨钟,青灯黄卷,什么离愁别恨,什么流俗纷扰,都不会使他心动分毫,得到心灵的涤荡,从而大彻大悟。王爷,你真的看透了吗?”

楚王将她的脸凑过去:“我之所以要掩埋过往,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早年宁安远嫁,我的心也跟她去了……我以为今生也不会再去爱别人……可老天爷让我遇到了你,是你拯救了我,也救赎了我,让我有了爱的勇气,爱的能力……我已经离不开你,你也不要离开我……”

一切尘埃落定,飞雪心内的阴霾一扫而空,她豁然开朗,又重新光华照人。“这些日子,我一直活在担惊受怕里。我怕自己在王爷心里不够好,怕王爷会丢下我,因为我知道王爷不是一个有新欢就忘旧爱的人……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还想过要全身而退,成全王爷和公主……”

“你这个傻丫头!”楚王在她的鼻尖轻轻一戳,像宠溺自己的孩子。“居然有这种想法,你要是悄没声息地就走了,我上哪找一个容颜似水,笑靥如花的美人相伴一生呢?”

“相伴一生……”飞雪再度垂泪。

“我们可是有个白首之约呢!你不会忘了吧?”

“我会一生铭记,至死不忘……”她偎进楚王怀里,回味那个相伴相守的诺言。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楚王,与那个皇宫断绝关系,那里的假山亭台、曲径回廊、荷塘画舫都与我无干。我可以带你远离这些幽愁别恨,找一个水天一色、杨柳荫浓的湖畔,隐居避世,做一对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卢照邻这句诗真是美得不像话……”

飞雪听着他的柔声细气,他的绵绵情话又专属她一个人了,她向往楚王轻笔细描勾勒出的那个诗画人生。

“如果可以,我一定会陪王爷安贫到老……人间有味是清欢,不是吗?”

“是……”楚王喃喃细语,拥着她满足地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