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伤心吗?心痛吗?他带着面具,无人可以窥探他的神情。
可看着青鸢一步步诱骗这样一个天真活泼毫无心机的孩子,他的内心终究还是起了波澜,开了口。
“这下,你可满意了吧……”他看着疯了一样的青鸢冷冷道。
“都是魔君英明,咱们这才能事半功倍不是?送这孩子送回凌云峰之日,便是他们大婚之时,我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可得好好给他们二人备一份大礼。”青鸢幽幽的说着,眼光呆滞,少了那些虚假的笑容的面孔变得极其凶狠。“届时,战神怎会让他的未婚妻子以身犯险为这孩子解毒?他定然亲力亲为,这样,您还怕他不死?不管结果如何,于我们,都是有益无害的。”青鸢又似在安慰着企哀一般,悠然说。
“就算是镜汐中了毒,水卿遥依然会全力为她解毒的,不管怎样,魔君您都胜券在握,无需费神……”她又强调了一遍,瞥了一旁的企哀,哼哼两声。
企哀全然听不进她的话,他一心都在想着镜汐。他的心里百感交集,看着倒地的火火,更是心如刀割。
“镜汐,你一定恨透了我吧……倘若无他,我们何以至此?”
桃花树下,他以柳为剑,我以花驭气,二人相持相惜,比试剑法之际正值要害,却生生杀出了一个火火……
啊……我大梦初醒,窗外海棠垂丝,一片祥和。原来又是一场梦,梦里那人是谁?
我凝神拂去了额上细汗,回身问着身旁服侍的一个小仙侍,“火火去哪了!”她的眼神回避,我便知道大事不好。
当我听知晓火火失踪的消息之时,这已然是第三天。
“起先我们都觉得是火火淘气,以为他是贪玩出去了,可是,可是……这几日来我们把凌云峰山上上下下都翻了个遍也没有见到他,主人,对不起,是我没有看好火火……可是他究竟会去哪呢……对不起,主人,主人……你骂我吧……都怪我……小蝶在我面前哭的梨花带雨,负荆请罪般说道。
之前因为灵珠的事我便一直在凌云峰小住,顺带张罗着即将到来的婚礼,想着给火火找些医治他身体的仙药,眼见着这仙药找了一半,怎的就发生这样的事?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大婚之日还剩下三天,偏偏在这个时候怎的会发生这样的事?”门外的水卿遥神色匆忙闻讯赶来。
“都怪我,也怪我对他没有多加留心。火火,你到底在哪……”我失声痛哭。
“主人,不怪你,怪我,都怪我不够细心,没有看护好火火。”小蝶也在一旁,看我一哭,她也跟着开始抹眼泪。
“镜汐,你先别急,眼下找到火火才是要紧的,你着急也于事无补,马上就要举办婚礼了,我想火火不会这般不懂事,就算是贪玩也应是后天之前就回来了,莫不会他想送你一份礼物故而私下瞒着你准备礼物去了不成?凡事你不要往坏处想。说不定,他就是这么办了去了。”虽得水卿遥天生的不怎会安慰人,但听了他这般说辞,我心里确实宽慰了不少。
小蝶一听立时乐了,“是啊,主人你别太伤心了,以我对火火的了解,他那么爱你,说不定就如尊上所言,是去给您准备礼物去了。”
“是,是啊。”水卿遥顺势言道,“镜汐,你放心,我们还是会派人去寻找火火的,可是另一边你也要整理心情准备婚礼的事,毕竟这请帖都已经发了下去,虽说是简办,怕莫要失了礼数才好。我们要做好两手准备,眼下你这般着急也于事无补不是?”
“火火方才才从体内拔出火灵珠,身体本就不大好,可是应该也不会有人会跟这样一个小孩子过不去吧……难不成真如他们所言,这小家伙是偷偷跑去准备贺礼了?”
我心里七上八下思绪万千,俨然已经把火火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了,怎能不牵肠挂肚?众人纷纷上来劝慰,我心里仍有不甘,带着小蝶将这凌云又一次峰翻了个底朝天,见这凌云峰上下未曾有何异样之处,心里适才稍微放心了些。
“火火,你可千万要好好的……”看着漫山玉树玲珑,张灯结彩的凌云峰,心里喜忧参半。
暗夜大殿中,狼破静静的伫立在被绑成一个大字样的孩子面前。不错,他从眼见着这个活灵活现白白胖胖的孩子,此刻变成了一个通体黑紫不时口中发出惨惨叫声的半死不活的怪物,一向冷血无情的他,此刻心中却隐隐作痛。他俊朗的半张面孔上流下了两行热泪,世人都道他狼破杀人如麻铁石心肠,可唯独对于孩子,他是万万无法下了杀手的。
如今,怎的青鸢,竟能变成了这般辣手无情?她对一个这样手无寸铁的孩童都能下次毒手。这,这,这还是他心目中的青鸢,他唯一的女儿吗?
他想起了凤飞,双手不自觉的发起抖来,这一切是他的错,他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是他,没有护好她才让她变成如今这幅样子。
“军师,军师!”大狱之外一个魔族兵士小跑着通报,“魔君让我来告诉您,那青鸢殿下不知怎的,又毒发了!魔君说怕是不妙,特让小的来通报您一声,说什么,说什么,不让您留下遗憾……让您赶紧去一趟。”
“什么?”狼破心中一颤,蓦然道,“她在哪?”
“云坤大殿。”
狼破赶到云坤大殿之时,面前的青鸢已经毒发。
她已然彻底失去了心智,像个丧尸一样,被企哀把手脚绑着,身下的床榻四周尽数是被她咬死饮血的侍从的尸首。
“你来了。”企哀面目表情。
“她为何会这般如此啊……”狼破扑通一声跪在企哀面前,眉间起伏跌宕,“魔尊,她不是毒已然消了大半?怎的今日又变成这般模样?”狼破声音颤抖着,看着眼前的青鸢不禁潸然泪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在一旁的青鸢肆无忌惮的大声笑着,“血,血,我好渴,我好渴啊,快给我,快给我,你们这些疯子,你们就是见不得本君好……本君这就杀了你们,抽筋饮血!”
企哀踱到狼破跟前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臂扶起倒地的狼破,“她这反噬之毒,已然与人双修本来完全可以淡化毒性延长毒发时间,可她急于求成,尚未复原之际就忍不住又来修炼术法激引内力,这不,这次又惹得毒气攻心,怕是命不久矣,过不了今日了。”
“什么?”狼破的脸色变得惨白,“什么双修,她与谁双修?”
“你不是求我赐她解毒之法吗?我已然随了你的心意,将这炼妖壶反噬之毒唯一的解法,我已然授予她了。她如今心脉已然受损,要想解炼妖壶反噬之毒,须得识得那双修之法,尽数将自身经由炼妖壶所得术法均分给另一双修之人,继而换下自己血亲的心脏方能续命。如今,我号其脉动,她已然过了这第一关,而如今她毒性大发来势汹汹,怕是今日没有这至亲的心脏来替,必死无疑。这才匆匆遣人唤你过来与你商议。”魔君侃侃而谈,似在说着一件再为寻常不过的琐事一般。
“而你,你当真是她的父亲?”企哀魔君飘忽不定的眼神中蕴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再一次同他证实道。
“什么?尊主?您的意思是,用我的心魄来换她的心魄,她就能活下去?”狼破无神死寂的眼眸中忽的透出一丝希望,他跪在地上拉着企哀的衣角“我是她的父亲,我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啊!我愿意用我的心去换她的性命,我愿意!请魔尊务必成全属下!”
“可,你要思忖再三,这样做,是否值得?”此时的企哀有些踟蹰,他不忍看他,背身过去,发出一种近乎于烟火灰飞的声音,“狼破,你跟随我这么多年,鞍前马后,冲锋陷阵,任劳任怨,是我魔族的得力干将,按道理说,我也是存有私心的,于私,我并不想让你这般作为,可是你却告诉我她的身世,让我在这生死攸关之际不想你父女此生尚未相认,就要死别。平添遗憾罢了……”企哀轻轻的摘下面具,“这么些年,自父君不在之后,您这样尽心辅佐我,在我心里,你不仅是我的部下,你更像是我的长兄,我的亲人……可……你当真要为了她牺牲自己的性命?”
“魔尊!”狼破感激涕零,面露喜色的他紧紧握住企哀的双手,“有您这番话,我狼破就算是死了,此生也无憾了。可是,我不能对不住我这唯一的女儿啊……我狼破一生杀人无数,坏事做尽,也许是老天有眼,落得此般境地是因果报应,在这样的时候让我和我的女儿相聚,而她就中了这样的毒。我,我已经对不起这孩子的母亲,如今更是断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我面前。魔尊,我为您戎马半生,不说是对整个魔族有愧,但我狼破扪心自问,我对的起老魔君的嘱托对的起魔界这千万功业。如今,我就要履行自己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了,请您成全啊。我和青鸢的母亲是一段孽缘,自那之后我信守和孩子她娘的承诺,没有踏入过凤族半步,她娘走了之后,我更没脸见孩子……我少年时也曾自毁容貌发誓此生不再见她,而如今她已然去了,只留下这一个女儿……魔尊,请您看在我这个父亲的份上,成全我吧……”狼破言辞恳切,声泪俱下扶手去下了脸上那常年带着的半张面具。
——那张面具下面的脸孔,怕是企哀也是第一次见到。
那不见天日的半张脸上沟壑丛生,变形褶皱的皮肤像是久旱的枯木杂乱无章的扭在一起,一只眼睛被那枯萎的肌肤挤得只剩下一条缝隙宽展,和右脸那英俊白皙的面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恍若秋天残存的最后一片枯叶。
判若两人。
“这是……”企哀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三味真火所伤?”
“不错,这正是我自身绝技三味真火。”狼破应声道,“我本就是那凤族麾下皋涂山上的一只数斯,是她的属下和子民。她曾说此生不愿再见,我就自毁了半张脸入了魔道,自那便与这面具为伍,怕是再见,她也断然不识,也算是了了她一桩心愿。如今,也终于能取下了。”
“血,给我血!”青鸢又在一旁大声吼叫,安静了片刻她的毒性又发作了,望着眼前这二人张狂大笑。
“魔尊,请您成全我吧……”狼破跪在地上不停的叩头,额头上都渗出斑斑血迹。看见青鸢痛苦万分的惨状他一刻都不愿多等,“请魔尊成全!让我以命换命!”
企哀把自己的面具重新带上,转身过去不再看他。
他背对着他,高大消瘦的身形近日又清减了几分,他心里万分不舍和惆怅,可又无奈至极——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固执。
他明白,他之所以此刻静静的站着,只是为了来祭奠一下当下他的军师狼破还在的时刻,他想要再一次感受一下他在他身边的短暂时光。
但,他的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许久,他的口中说了句一如既往的淡淡的话,就如同这数万年间他所做的任何一次抉择和决定。
“依你。”
“谢魔君!谢魔君成全!”狼破感激涕零对着企哀的身影拜了又拜。“请魔尊,在我死了以后,好生替我照顾我那女儿,狼破必将感激涕零,叩谢您的大恩!”狼破哀求着,泪光岑岑。
企哀只是点了点头,却依旧不敢去看他。
狼破缓缓走近疯癫无状的青鸢,他的手触碰到她,她便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
血,殷红的血顺着她的牙尖流下……狼破面带微笑的望着她,一边伸出手替她松绑,口中念念有词,“凤飞,凤飞,这么些年了,你走了,我终于可以去别处见你了。”他深情地望着青鸢——她的眉眼,嘴巴都那么像她的母亲,狼破的心里忽然有些安慰,他一人孤苦伶仃的这么多年,生平竟然有机会用自己的命救孩子的命,上天也算对自己不薄,难道这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早就安排好的?
——他欠她的,终究会以另一种方式归还。
他把自己的脖颈伸向青鸢,像是虔诚的殉葬者,而她,却像一只无比英武的猛兽一般毫不留情向着那跳动的脖颈间脉搏处咬了下去。
清脆柔韧。
卡的一声,血管爆裂,无比清冽而甘甜的温暖的红色液体涌入她的口中,久旱逢甘霖般畅快滋润,她的双目似乎都成了那血的颜色,她饮的正欢。
“鸢儿,鸢儿……”狼破依然微笑着看着如饥似渴的青鸢在自己面前渐渐变得模糊,知道最后一眼,他口中一直在呼喊着她的名字。
待狼破的血全然下肚,青鸢才恍恍恢复了心智。
“这魔族军师的血真是不一样,比那些侍从护卫的强了太多……这不,我都差不多好了。”她忽然看着倒在地上身体已然僵硬的狼破冷冷说道。
她似是已然恢复了神志,奈何却会如此之快。
“什么?你的意思是,你知道他是军师?”企哀听到他的话骤然转身,双目通红的向这个人鬼不如的女人发问。
“知道啊,怎么?”青鸢一脸无辜,烟云缭绕的双眸中血雾蔓延,此时她已然恢复了些许力气,正款款从那绑着她的床榻上走了下来。不紧不徐的,他俯身从地上捡起狼破那半张被取下的面具放在手里把玩,言语间他并不觉的这军师又如何异样了。
“他的血一进到我嘴里我就渐渐有了意识了,”她若无其事的说,总觉的那血格外甘甜可口,“我见是他,便就饮了。就是,就是他一直盯着我,盯得我别扭急了。”
“你看见是他,还不停下!你可知他是谁?”企哀变得异常暴戾,他伸出双手抓着她,似是要把她生吞活剥。
“她不是军师吗?军师怎么了,你别急,他死了还有我,我一样可以助你完成大业,我……”
“住嘴!”企哀勃然大怒。
“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他是为了救你才让你先饮其血,后用其心,为的,就是换你一条性命,而你!”
“什么?”青鸢手中的半张面具轰然坠地,落在狼破已然冰冷的尸首面前。
“你撒谎!我的父亲早就死了!你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青鸢怔怔道,似在梦里。
“眼下我无从跟你解释,可是在这血凉之前再耽误就来不及了……“你这个不孝女,趁他的尸首尚未完全僵硬,我将他的心魄换于你,届时你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你自己去看吧……可我必须把我这件事做完,毕竟这是我答应你父亲的最后一件事……”
企哀说罢,手起刀落,一把寒光乍现的匕首已然刺在青鸢胸口。
啊……青鸢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眼前一片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