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念之差

宵宵回去把江鑫的情况说了,问父亲,如果他家里一直没人来,接下来谁去医院陪着。

陈老板家已经管了他两日,不可能一直管他。

老何说没事,后面两天他去陪,再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吧。

父女俩于是又一起推着自行车出门往城里头去,老何还在车后座用松紧带绑了个小被子。

老何进病房时,陈健还有应志杰都在。

“何叔!”

“何叔!”

俩小伙子看到老何进来,同时喊了一声。晚辈们看到他都很客气,老何喜欢小孩子,所以村里的小孩们也都喜欢他。

江鑫半靠在病床上,看到老何下意识地正了正身子。

寒暄了一会儿,有护士进来提醒,等下要给病人换到普通病房,家属们都先留一下。

所以陈健和应志杰等到换好病房才走,走时还把老何叫出去。

“何叔,你心好我们都知道,但是江鑫后面还要交钱,我爸说,他的事情必须要让他家里知道,让他家里人过来解决。”陈健学着他爸说话的语气。

“对,何叔,他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我们还是要找到他的家人,说不定他家里人也正在找他。”应志杰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不敢看老何的眼睛。

村人都说老法儿子长大废掉了,老何从来不这么觉得。这孩子小时候这么懂事,在家烧火做饭带妹妹,天生的好子弟,能坏到哪儿去呢?

年轻人嘛,有些事情想不明白很正常,再磨砺个几年,等他自己想通了就好。

“好!好的!我明白我明白!”老何一边着听一边点头。

江鑫瞥了一眼蓝色玻璃窗外的三个身影,抿了抿嘴,大概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一切为什么越来越不受控了呢?”他想。

那天和应志杰吃过午饭,回到大树下村,走在宽阔的乡野,他更加迷茫了。

小人物想尽一切办法地活着,可他们的命运在宏大的历史叙事面前,却又如此渺小,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

再过二十年,这个大树下村还是现在的大树下村吗?

显然不是,有些人会死去,有些会人出生。土地会重新开出花朵,死去的人再无归程。

他想到应志杰母亲的死,她的死亡对她的孩子们而言是一种缺失,于她自己却未尝不是种成全?

还有努力生存的歪麻子,他天生兔唇满脸麻子,半辈子都在社会底层,他做错了什么?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那我呢,我又做错了什么?”他站在紫花溪上的双口桥上,低头望着溪坑里大大小小的石头,陷入沉思。

正在这时,大树下村突然警铃声大作,“乌拉乌拉”刺破夏日沉闷的暑热。

一股巨大的恐惧感朝他袭来,就像悬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刀即将落下。

他本能地想躲起来,可四下空旷,双口桥又是一片田地的最高处,实在不知该往哪里跑,只能藏到桥底下。

溪底很深,桥面离溪底将近三米。附近也没有可供下去的台阶。

他找了一会儿,发现有片溪壁上有几块突出来的石头。

他准备踩着那几块石头下去,谁知第一块石头就踩空了,整个人重重地砸在坑底的大石头上。

右边的胸口受到撞击一阵剧痛,右脚卡在石头缝中出不来。

那种痛让他差点晕厥过去。

他费尽力气从坑底爬起来,沿着河床的边边跌跌撞撞走了100多米,才找到台阶上来。

那一百多米不知道走了多久,总之很久。

胸口的伤太痛了,连呼吸都是痛的。

痛到他甚至希望警察能找到自己。

连丧家之犬,不过如此吧!

这时,警车的声音早已消失在空气中,却仍在他的心头”呜呜“作响。

他拖着自己如同碎裂的身体,沿着小路一点点向羽曼毛衫厂挪去。

肉体上的痛感越来越强烈,心理上的耻辱感也越来越强烈。

作为一个男人,肉体的痛可以咬咬牙忍过去,精神上的耻辱他忍不了。

慢慢的,双脚像灌了铅一样,他一步都不能走了,就在小路边坐下来。这是一条石子路,汽车过去的时候会扬起一路的尘土。

路两边杂草生,夏天草密,坐下车竟然软软的。脚边不远外,有一个塑料藤条编织的破篮子,里面放着很多棕色玻璃的农药瓶子。

他挪过去一点,抓起那些瓶子摆弄起来。瓶子几乎都是空的,只有一个大一点的瓶子里,还剩了一些。

他特意打开瓶子闻了闻,一股很腥臭的气味。

在当时的农村,喝药轻生的故事很多,他在大树下村就听人说过几起这样的故事。

以前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连生命都愿意放弃,却没有勇气面对人生的困境。

现在他明白了!

屈辱,无法排解的屈辱,他现在脑子里只有“屈辱”二字,所有思考被满腔悲愤击打的粉碎。

瞬间血冲脑门!

他毫不犹豫地喝下了瓶子里剩下的毒药。

喝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当胃里翻起一阵灼痛与恶心,他反而有了求生的欲望。

对父母的亏欠、未酬的年少梦想在他心中激起巨大的不甘。即将而来的死亡,没有丝毫解脱的快乐,只有无尽的悔恨。

他想站起来,却“扑通”栽倒在地,身体趴在微微凉意的草地上,脑子里闪过的都是绝望。

何宵宵找到他的时候,他的意识虽然微弱但还是清醒的,但再后面的事情他都不记得了。

“鑫,早上还有没有药要吃的?你躺会儿,我去给你接壶开水来。”老何回到病房,顺手把他溜到腹部的薄被子往胸口提了提。

他看到何叔的手,因长年劳作,粗糙的像枯树皮一样。

“谢谢何叔。”已经几天不怎么说话的他,努力挤出几个字。

“不客气不客气!”老何笑笑,提着热水壶出去了。

今天得知老何要留下来照顾他,倒让他有些拘紧起来。何大叔自家条件不怎么好,人却是至诚至善,他发现在农村,这样的人特别多,他们索求极少,却最懂得付出与感恩。

老何提着水壶回来时,他正试着坐起来。

为了尽量少麻烦何叔,他开始配合周围的人。

老何帮他倒了水,等水温一些,他自己就把药吃了。

护士过来给他扎针挂水,问他什么问题他都认认真真的回答。

中午食堂送流食过来,他自己主动下床去接了吃了。

老何为了让他心情好点,给他讲各种自己认为有趣的事情,可是老何的海州话,他只能听个一知不解。

为了不辜负老何的好意,看老何说到兴奋的时候,他也假装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