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棵草都有自己的年华。自它们从枯色连天的荒芜中吐出鹅黄的芽脉,我就注意上了它们,朴实而简单的成长之路,一路跌跌撞撞,走进了春天的殿堂。无论曾经多少寒风雨雪,无论遭受过多少践踏和蹂躏,青草的根深埋在土地深处,在一条小路边,或是田埂上,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幼小的枝片,伸展着柔弱的腰肢,坚强无比地挺立在阳光的喜悦里。面对一望无际的绿,我的心也飞出了胸膛,在草丛间自由地穿梭。
绿意盎然的春色铺展在山野之中,让你觉察到多样的生命所勃发出的旺盛生机。我深入到一片草丛中,身体低矮成一棵草的形状。目光也随着视野的变换,停留在草的葱茏之中。我嗅到了每一棵草特有的味道,有的带着清凉,有的带着苦涩,有的带着芳香。每一种味道都带着阳光的暖意,刺激着我的鼻孔。而它们叶子的形状,根茎的颜色和身体的构造也各不相同。有的叶子浑厚,叶面带着沟壑和褶皱;有的窄仄细长,叶子的边缘带着白色的毛刺;有的则娇嫩细腻,枝茎牢牢地匍匐在地面上;有的则站立在稻田地的沼泽中,繁茂地簇拥在一起。
早先家里养过兔子、驴子和牛。这些家畜,都以草为生。驴子除了拉磨,基本上就拴在驴房里,等待着吃草。在我印象里,驴子并不必吃太多的草,因而每天放学后拔大概一篮子草就够它一天吃的了。牛因为吃得较多,暑假的每天下午,都要赶着它们到田野里去放牧。一直到太阳落山,等到牛的肚子吃得浑圆,才慢慢地赶下山来。到了河边,饮了水,重新赶进家门。
在我印象里,兔子吃的草样数最多。除了气味熏鼻的青蒿和那些质地坚硬的草类,其余的野草都是兔子的佳肴。每当我把自己割回来的草放在兔子的嘴边,看到兔子轻轻地把草举起来,快速地蠕动小小的嘴唇,不禁发出了咯咯的笑声。一片片草叶子,很快就被几只兔子吃下肚子。它们轻轻地在院子中间跳动着,寻找着地上残剩的叶柄。
有时候,放学回来得晚,来不及到田野里割草,我便从院子里高高的杨树上打下带着枝条的叶子,作为兔子一天的晚餐。奶奶称这些兔子为“安古拉”。至于这些兔子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会在我家养大,并且在屋内的地上打洞生出更多的小兔子,我几乎难以从记忆中挖掘出更加详细的枝节来。但这些兔子,在院中啃食杨树叶子的情景却记忆犹新,仿佛就在昨日,一枚枚孩童手掌大小的叶子,很快就被几只雪白的“安古拉”消灭殆尽。
我曾经以为这些杨树叶子,应该会有很好的味道。直到有一天我亲自品尝了一枚杨树叶子,才发现叶子的苦涩,几乎要赶得上黄连的味道。但兔子却吃得格外香甜。这些带着绿色的苦涩,竟可以养活世界上的生命。实际上,我也和所有那个时代农村的孩子一样,几乎是吃着野菜长大的。
在田野翠绿的草丛中,只要仔细地找寻,就可以发现不同品种的野菜。冬天的麦地里长满了面条菜,也长满了荠菜。每天薅野菜也曾经一度成为我放学后的必修课。面条菜青嫩,带着淡淡的甜意和滑腻,漂浮在面条汤碗中,仿佛让一碗稀疏的面条充满了诗意。
有时候我敬重大地,是因为它确实像母亲一样,用青草一样的生命将我养育。
我走在草丛里,感觉到了自己的呼吸,早已和大地上的草融在一起。我像草一样,行走在无边的阳光下,行走在风雨无常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