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北海酬恩

北海城城东市最繁华的大街上,五层高的东海客栈飞檐斗拱,朱漆大门前两盏绘着青鸾纹的琉璃宫灯日夜不熄。

这座以“东海八珍宴”闻名的酒楼每日车马盈门,南来北往的商客推杯换盏间,却不知二楼雅间雕花屏风后的暗格里,正有密信在烛火中化作青烟。

在这里明面是客栈酒楼,其实是颍川商队的情报机构,负责接受和输送颍川总舵情报。

客栈分作明暗两部架构:前三层开放待客,檀木楼梯蜿蜒而上,顶层却用三重铜锁封住去路。唯有手持颍川商队特制玉牌的暗桩才能打开。

地下室藏着占地半亩的暗室,二十余张檀木案上堆满各地舆图,鸽笼里三十多只红脚信鸽正在啄食黍米。这个客栈不仅负责情报,还管理着本地区的情报人员。

李民,是青州北海的无业游民,和自己的兄弟们无所事事,想要做点力气活也遭到北海当地的嫌弃和厌恶。自己和兄弟们饥肠辘辘,快要饿死,听说孔融乐善好施,发救济粮。

等他们到了才发现孔融只会给当地的名士和名人发粮,传闻中乐善好施的孔融,让侍从将发霉的粟米倒在沟渠,也不愿施舍给桥洞下这群“污了圣人门庭”的无业游民。

恰好当时“颍川商队募工,不问出身!”于是李民和兄弟们都去报名,竟然最后都被录取了。

商队辕门前,他们粗糙生茧的手掌第一次被郑重其事地按在契书上,六个歪歪扭扭的指印仿佛破土的嫩芽。

李民和兄弟们在这里顿顿能吃饱,晚上能睡着。生活待遇极高且非常充实。这让李民的斗志开始昂扬,迫切想要提高和证明自己。

恰好听说了颍川商队办商队班,于是自己拉着兄弟们都去报名了。三个月后,在商队秘密训练营里,李民用豁口的环首刀劈断第七根木桩时,突然意识到自己布满老茧的掌心,竟能稳稳握住命运的缰绳。

李民和兄弟们一共六人,经过培训以后,身手出众。兄弟六人被分到了青字号玄字队庚行一百二十三到一百二十八号。他们一起接受了到黄巾军处卧底的任务。只不过其他兄弟五人跟着黄巾渠部去了兖州,之后被曹操改变成青州军,自己则跟随渠帅管亥留在了青州。

李民站在青石岗上远眺。山脚下刚发芽的刺槐丛中隐约可见黄巾军残部的暗哨,那些扎着黄头巾的身影让他想起三天前在粮仓听到的传闻——青州黄巾渠帅管亥能单手折断牛角,李民听说他力大无穷,还曾经受过张角的点化。

李民如今在这里也成为小众的头头,管理五十多人。但是李民发现这些人几乎没有什么文化,都是些农民走投无路,被吸收到了黄巾军。李民对待他们也很宽容,因此李民颇得属下拥护。

“头儿,东边山道那边有动静!”属下张二牛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李民转身走向营地,五十多个裹着破旧葛衣的汉子正在分食野菜粥。

日上三竿时,巡逻队在官道旁发现了异常。三辆独轮车的辙印在榆树林前突然转向,李民蹲身拂开浮土,五颗鹅卵石摆成的星芒图案让他瞳孔微缩——这正是三日前密信中约定的联络标记。

他不动声色地用靴尖抹去痕迹,转头对众人笑道:“许是走商的落了货物,都散开找找。”只有李民看懂了任务的含义。和自己的新上级碰头。

当正午的日头将河面晒出粼粼波光时,李民独自来到沂水北岸的芦苇荡。潮湿的春风裹挟着槐花香,他数到第十三声布谷鸟叫时,芦苇丛中钻出个戴斗笠的精瘦汉子。

那人左手拇指上的铜护甲在阳光下闪过青光,腰间木牌刻着“天甲五十二”的云雷纹。

“王勇?”李民盯着对方颧骨处的刀疤。管亥身侧那个能识文断字的副将,可不就是这般模样?他强压住心头震动,抱拳道:“沂水哨所李民,听候差遣。”

这个被称为王勇的男人从鱼篓里摸出半枚铜钱,李民立即掏出怀中的另一半。铜钱严丝合缝的刹那,他看见对方袖口露出的暗黄色衬里——那是只有渠帅亲卫才能穿戴的柘黄锦。

王勇其实是化名,他的本名是王仁。原本是青州乐安的地方县吏,黄巾之乱后,家里人几乎要饿死。黄巾贼到处滥杀无辜。于是王仁带着家人辞官逃亡,好在路过的颍川商队救济了他们一家。

恰好当时商队招募新人,王仁于是选择投奔。投奔之后商队负责赡养自己的父母,而自己由于会识字被分到商队培训班,开始接受特训,毕业后被分到了青州地区。

自己的代号为青字号天字队甲行五十二号。为了报效商队的救命之恩,毅然决然接受了前往黄巾军的卧底任务。

李民如往常一样带着自己的部下巡逻。李民紧了紧身上打满补丁的皮甲,青铜剑鞘在胯骨处硌得生疼。

他身后五十余名部下排成松散的队列,草鞋碾过枯黄的蒿草,发出细碎的断裂声。当远处土坡上腾起传令兵的狼烟时,李民清楚地听见身旁王二肚子发出的轰鸣。

“头儿,管大帅的调令。”瘦猴似的传令兵从马背上滚下来,冻得发紫的嘴唇直打颤。

李民展开竹筒里的帛书,粗粝的指腹抚过歪歪扭扭的“五万大军”几个字,嘴角扯出苦笑——去年冬天大雪封山,管亥裹挟着流民南下时,能提得动锄头的不过八千余人。

李民部众收到管亥下达的命令,跟随大部队一起围攻北海城。李民部不是主攻队,跟在部队大后方,在需要的时候负责巡逻。

李民听其他部的讲,管亥派人去和北海的孔融谈判索要粮食,否则就派人攻城。还听说管亥打着五万之众的旗号,其实一万都勉勉强强。

李民知道和孔融谈判肯定没啥结果,因为他太了解孔融为人了。孔融和北海的世家大族交好,不会理会普通百姓的死活的。

北海城灰白的城墙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李民部被安排在西南角的榆树林里。树皮早被剥得精光,裸露的木质在寒风中泛着惨白。

王二抱着长矛蜷在树根下,忽然抽了抽鼻子:“头儿你闻,是炊烟!”但风里飘来的只有腐叶的霉味,李民别过脸,假装没看见部下们喉结的滚动。

三日后晨雾未散,李民带着斥候绕城巡防。青灰色的城门忽然裂开缝隙,三个身影踏着薄霜走出。为首者红甲如凝血,腰间蹀躞带悬着十二支狼牙箭,玄铁扳指在食指泛着冷光。身后两人各扛丈二箭靶,靶心绘着朱砂鬼面,獠牙处钉满旧箭簇。

传令兵吹响骨笛,李民眯眼看着红甲将挽起铁胎弓,箭杆尾羽竟是罕见的白翎。很快黄巾军就准备好迎战了。却见那红甲将士插好箭靶,出而习射,习射完毕,便入门回城。如此反复好几日,李民已经懒得通报了。

第七日申时,红甲将照例出城习射时,李民麾下屯长正要擂鼓示警,却见同袍裹着抢来的蜀锦鼾声如雷。箭靶上的鬼面已被射成筛子,红甲将今日换了左手开弓,箭镞穿透三层牛皮后,深深楔入城墙夯土。

城门再开时,黄巾哨兵连眼皮都未抬。红甲将的箭囊换了犀牛皮制,靶心鬼面也描了新漆。有个醉醺醺的伍长甚至解了蹀躞带,枕着箭垛哼起俚曲。等到红甲将士再出来的时候,李民麾下的人或有站起戒备,或有躺卧不顾。那人再置好箭靶,习射完毕,再入门回城。从此之后李民部已经不再搭理他们了。

青州城东门在晨雾中轧轧开启,身着猩红鱼鳞铠的敌将单骑突出,马蹄踏碎满地霜华。

李民背靠榆木栅栏嚼着麦饼,余光瞥见那抹熟悉的朱红,喉头骤然发紧。李民的部众已经懒得搭理了,但是李民还在偷偷戒备。突然李民发现这个红甲将士冲自己这边来了,于是命令手下赶快戒备,自己急忙后退。

“都起来!”李民踢醒倚着兵器打盹的什长老王,青铜甲叶碰撞声惊飞树梢寒鸦。二十步外,红甲将突然勒马转向,鬼面盔下两点寒芒直刺而来。李民后颈汗毛倒竖,反手将半块麦饼砸在亲兵脸上。

赤色战马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铁蹄踏碎第一排矛尖。李民滚地避开贯胸而来的槊锋,榆树皮簌簌落满肩甲。

三十步外传来弓弦惊雷,三棱箭簇穿透三层皮盾,将执旗官钉在树上。红甲将士突破重围,回顾取弓箭射杀数人,皆应弦而倒,因此无人敢去追赶。

李民躲在树后面没有受伤,只是自己的部下损失几人。不久李民部被调走换防,不在担任巡逻的任务。

很快,李民又得到王勇的消息,孔融的援兵快要到了,命令他们率众撤离。贼众闻知援兵已至,都忙解围散走。于是李民跟着他们一起撤退了。

至于北海城中详细的前因后果。青字号天字队甲行二十号的情报给出了答案。此人是孔融的亲卫。据他提供的情报所述:

原来当初名叫太史慈的武将冲入城中,为报答孔融救济母亲的恩情选择援助孔融。答应孔融去平原郡招刘备搬救兵。

这位浑身浴血的勇士星夜兼程赶到平原县,将绣着“北海危殆”的素帛呈于刘备案前。彼时尚未显达的刘玄德听闻大儒孔融竟知自己名号,当即点起本部三千精兵。这支打着“平原义师”旗号的队伍昼伏夜行驰援孔融。

孔融登城相迎时感慨:“使君真乃仁义之师!”战后月余,青徐各地传颂“刘玄德千里救北海”之事,其“仁义”之名始著于诸侯。不久之后,公孙瓒冀州战事爆发,刘备得到公孙瓒的命令,刘备与田楷东屯齐。

鄄城郭府内,郭嘉看着手中那一份刘备的情报,以及从北海各个地方送回来的五十余份情报,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