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在讨要生涯中,蓝雁容不知道挨过多少次狗咬,遭受过多少人的轻蔑,面对过多少人的嘲弄和羞辱,但是她也感受过无数善良人们的同情。她娘家和婆家祖上的声望,她一家的不幸,让许多好心人唏嘘感慨。她常常听见有人在她背后发出善意的议论:“她就是西官庄蓝家大门儿蓝公明老先生的大小姐啊,她男人闯关东一去不回,她带着一窝孩子,也真叫人可怜哪!”“听说她公公就是古家庄的古秀才古老先生呀,谁能想得到她会落到这步田地呢?”“听说她有3个儿女,还有一个待嫁的小姑子,……真是‘落配的凤凰不如鸡’呀!”有些好心人,不忍心看着她这样一个可怜的、虽然憔悴却依然美丽的少妇,默默地锔在自己的家门口儿爷爷奶奶大娘婶子地叫着等待施舍,总是尽量抢在她刚刚挨到自家门口,还没有开口求告,就把干粮、地瓜装进她的饭筐里。每逢年节,有些人家还特地为她准备一些细干粮,肉菜,让她带回家去和她小姑子和孩子们一起过年过节。她公爹的好友和门生,本村的好邻居也常常趁她外出乞讨的时候,悄悄地送些钱物接济他们。后来,蓝雁容曾无数次深情地对人们诉说:“俺的3个儿女都是众乡亲帮着俺养大的!”每逢新年,她都在正北供桌家谱的下面,供上一本《百家姓》,为那些真诚地帮助过他们一家的、健在的和已故的好人,上香发纸默默祷告他们幸福平安。她家的这个规矩一直延续了几十年,直到栓儿的晚年,社会不兴这样做的时候。

蓝雁容天天在外面四处奔走,而她的心,却时刻挂念着她留在家里的几个孩子,怕他们受人欺负,也怕他们不懂事惹祸招灾。她的小儿子柱儿有时一个人出去拾粪拾柴,经常会遭到庄东头一些有钱人家孩子的奚落和打骂。后来他渐渐地悟出了一个道理:他小,没有力气,无法对抗他们的欺负,而要想让他们怕他,不敢欺负他,就必须狠狠地报复那些欺负他的人,狠狠地撕他们、咬他们、往死里打他们,打他们怕疼的地方,打一回让他们怕一辈子!他做到了这一点,也落下了一个“手狠”的坏名声,连一些大孩子都不敢惹他。

脸色苍白瘦弱矮小的栓儿,比他弟弟柱儿大两岁,却和他一般高。他聪明,自知家境不好,自己力气不如人,凡事让人三分,从不触犯别人,即使自己吃亏,只要能够和解,也不愿意与人争斗,只有在忍无可忍的时候,才和欺负他的人拼命。由于无人庇护,他就成了古世发弟兄等人捉弄的对象。他们总想把他弄成一个谁都可以随便踢来踢去、骂来骂去的玩物,他们煽动和唆使孩子们羞辱他,折磨他,恨不得把他弄死。在栓儿到孙春杨家之后,他外出放猪,常常遭受古世发他们的欺负。特别让他感到伤心的是,不光是那些富家子弟欺负他,就连有些穷苦人家的孩子也跟着古世发兄弟等人欺负他们。古家庄的孩子打架有点儿像狗打架。在一群狗里面,如果有一条狗得罪了狗里面的“领袖”,而且被咬输了,别的狗就都来咬它,以显示他们对有权势的“狗领袖”的投靠和忠诚。古家庄的孩子们打架也是这样。一个孩子被里面的坏头头儿欺负下来了,就会有许多孩子扑上去打他、骂他、侮辱他;如果有谁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那他也可能沦落到被冷落、被孤立、被打击、被羞辱的下场。而且一个孩子,一旦被欺负下来,他就会天天被欺负,处处被欺负,除非他肯低头求饶,卖身投靠,甘愿为奴,或者沦落为头头儿的新打手。而那会是一个孩子整个儿的青少年时代,乃至一生的不幸。而像栓儿这样的孩子,如果落到古世发们的手中,即使投降求饶、献礼纳贡,也难脱身,因为他们不仅仅是要让他为奴,更要把他当成家族复仇的对象,整死他。栓儿虽然身材矮小,但是他的心智却并不低于他的同龄人。他明白古世发弟兄俩的企图,也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只能采取“惹不起,躲得起”的办法对付他们。他不听他们的甜言蜜语,不参与他们的任何游戏。

可是即使这样,也难免有狭路相逢的时候。一天上午,古世发和他弟弟古世财一起到村南玩耍,见栓儿正赶着一群猪在去年种过地瓜的地里寻找残留的地瓜。古世发便带领着他的那一伙儿人,把他的猪轰得四处乱跑,逼得栓儿不得不到处追赶那些猪。后来,古世发一伙人又围绕着栓儿跑来跑去,一再挑逗他。栓儿一让再让,一躲再躲。古世发见无机可乘,便佯装跌倒,却硬说他是被栓儿推倒的,爬起来扑到栓儿身上就打,闻讯赶来的柱儿,见哥哥躺在地上,满脸是血,便发疯一样地一头撞向正在用脚踢他哥哥的古世发,伸手薅住他的小鸡鸡儿,死死地攥住,不停地用力拉来扯去,疼得古世发仰面躺到地上,杀猪一样地嗷嗷儿直叫,连连求饶,发誓不再欺负人。可是事情没有完结。当天傍晚,古文举恶人先告状,领着他的两个老大不小的儿子来找蓝雁容,冷冷地说道:“我说栓儿他娘,你是怎样教导你的两个儿子的?你是要叫俺们断子绝孙啊?!你问问你家的我那两个侄子干的是什么下流勾当?!俺不能看着自己的侄子变成流氓,你不管教他们,俺可要替文元管管他们啦!”说着就来拉栓儿。

“慢,请问他们怎么啦,劳动大哥上门指教?”蓝雁容冷冷地说道。

“你知道吗?你家的栓儿和柱儿把俺家的世发打啦!柱儿差一点儿把俺家世发的小鸡鸡儿给薅下来,真是太野蛮,太下流啦!”

蓝雁容强忍住笑,说道:“大哥是亲眼所见吗?”

“是孩子们亲口对俺说的,这还有错吗?!”

“栓儿和柱儿都在这里,大哥你看,栓儿身材矮小,骨瘦如柴,推倒爬不起来;柱儿刚刚6岁,他们敢和你家的两个侄儿动手吗?再说,孩子们的事,今天恼了,明天又好了,用不着大人为他们的事儿说三道四……。”

“可是柱儿他!……”古世发面露痛苦的样子,指着柱儿说。

蓝雁容对古世发说:“柱儿能把你怎么样?俺听说,俺家的栓儿在庄南放猪,你和世财先是把猪轰得四处乱跑,栓儿没说什么。可是你们还是不肯放过他,就赖他绊倒了你,你们就动手打他。很多孩子都说,你们打俺家栓儿的时候,俺家柱儿不在场。柱儿是听人说他哥哥在庄南挨了打才赶到庄南去的。世发,你是个好孩子,你说,是不是这样?”

古世发低头不语。

蓝雁容转身朝拥进天井里的人们,指点着栓儿身上的处处伤痕激动地说道:“大家都来看看,栓儿的脸上、胳膊上、腿上都是伤。鼻子被打出了血,胳膊上被抓破了3处,腿上有两块青。”然后转向古世发弟兄俩,说道:“你们俩的伤在什么地方?亮出来让婶婶和大家伙儿看看。”

古世发和古世财互相看看,低下头,悄悄地退到古文举的身后。

在栓儿家的天井里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古文举无理好讲,情急之中脱口说道:“俺家世发受的是内,内,内伤!”他的话一出口,惹起众人的一阵哄笑。

“内伤也亮出来看看嘛!”有人取笑说。

古文举发觉自己的话说得不得体,赶忙指着蓝雁容说:“算啦算啦!你是念过书的人,俺说不过你。不过俺还是劝你一句,你得好好教育好你的两个孩子!要是他们再惹是生非,惹出了大事,你可不要后悔!”古文举说着吓人的大话,推开众人,带领着他的两个儿子溜出了古文元家的天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