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盐院点库事反常

银库墙厚而坚,窗高而小,兵丁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环绕周护,守卫森严。

而那漆黑的镔铁大门上,还有三把大铜锁把关。

八品服色的银库大使先取出一把铜钥,插进最外面的锁扭了一圈,然后恭敬退开。

卢见曾也从腰间解下一把钥匙,交给幕下钱谷师爷去开了第二把锁。

林如海迟疑了半息,还是将钥匙交给了跃跃欲试的姚弘旭。

本就驼背的钱谷老夫子吴云程登时更佝偻了几分。

后面众多官商见到,都不由挑了挑眉,满脸不出所料。

姚弘旭有些生涩地将长长的铜钥对上了黑乎乎的锁孔,试探着捅咕了几下后深深终于顺利插入,而后用了几分气力方才拧开了铜锁。

一面顺手取下三把铜锁递给了那库大使,一面好意提醒了句:“这锁太干了,该加点油润一润了。”

“哦,哦,有劳师爷提点。”

库大使迭声应了,忙要招呼兵丁上前开门。

“吱...吱...吱~呀~”

镔铁大门顺着轨道缓缓移开,露出了里面木架林立、银光熠熠的仓库。

姚弘旭两臂鼓胀的青袍慢慢贴伏,随意拍了拍手上的铁锈,有些无语地吐槽道:

“这位大使,你这门也该上油了吧?拉起来也忒费力了!”

“啊?这...这...是,是,下官记下了。”

库大使余光瞥见盐政、盐司的不悦神色,身子不觉更弯下三寸,一面小心解释道:

“姜夫子,这门...惯例是要四人来拉的。”

“四人?好吧。”

姚弘旭瞧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心中倒有些不好意思,忙侧身让开通道:

“姨爹,卢大人,请移步。”

“如此神力,后生可畏啊!”

卢见曾笑呵呵地赞了一句,又伸手一引道:“大人先请。”

“卢大人谬赞了,你我同进就是。”

林如海眼角微抽,笑着谦让一句,把臂一齐进去。

等众人都依次而进,便有账房、库房的两排书吏提着算盘碎步急入,当面清点核对起来。

一时先点完了今岁盐纲,果是133万8735两5钱6分1厘,而且除了零头,剩下的全是五十两一锭的台州足纹。

等扬州卫都司又核对过一遍,林如海才下令封存。

兵丁、吏员忙活了半个时辰,足足装了近两百口大箱才算完工。

等贴好封条,再加盖上盐政关防和盐司铜印,在场官商便一一在账册上签字用章。

之后扬州卫都司便与林如海交接了手续,又命漕兵将春纲尽数运出,一径押送而去——

这批春纲会随最近的漕粮一道运往京城,后续若有失落毁损,也全由漕运总督担责。

至此银库便空下了近半,剩下的架子上都是些大小成色不一的杂银了。

除了林、卢二人及各自账下师爷,还有七大堂商之外,其余人等此时都乖觉离去。

兵丁也合上了铁门。

因为接下来检查的便是两盐衙门的私账了。

“盐院大人请看,这五排杂银是今年的经解部脚费,一引收一钱六厘,共十一万三千四百两五钱六分三厘。”

“这一排杂银是挑浚盐河的加征,一引收四分五厘,共三万一千...”

“这十排是织造铜斤河饷并盐规的花费,一引八钱一分,共五十四万二千...”

“这一排是钱粮加纳,一引五分,共三万四千...”

“这一排是纸朱银,一引三厘,共两千一百...”

“这两排是火耗银,一引一钱,共六万五千...”

......

“故此,今年春纲除须递部正课外,还余八十八万七千...

除去定项支出外,留给两衙的公使银共有24万6375两8钱7分4厘,还请大人过目。”

卢见曾的钱谷师爷穿绸裹缎,戴着一副眼镜,手捧厚厚一本账目,娴熟地引着众人在银架中穿梭,口中精准地报出一个又一个的数字,业务能力十分精湛。

不过卢见曾两度司运两淮,至今任职已有十年,换过了三任盐政搭档,其手下师爷有如此水准也是应当。

林如海一面让吴云程去会账校对,一面随口笑问卢见曾道:

“卢大人这盐运使司上下官吏数倍于我盐院,却不知这公使费...我们两处又该如何划分呢?”

卢见曾便笑:“自是依着成例,两衙各取一半的。”

林如海纳罕:“哦?那卢大人可够用了?”

卢见曾坦然道:

“不瞒大人,这每年尚且还能结余不少。

上年蒙皇上隆恩,下官还得了特旨养廉银六千两,听说...常大人得了一万六千两。”

六千两?

一万六千两?!

林如海还在皱眉沉思,一旁的姚弘旭不觉早瞪圆了眼睛:

自家老爹爵封郡王,岁俸也只不过五千两啊!

竟连两个三四品的外姓臣子都比不过,这也太屑了吧!

而且养廉银是什么鬼?

前世得到雍正上位之后,方才有此制度,此世兴泰帝也未创制,故而才会容忍文武大臣凭官爵到国库贷款,以至风靡一时。

就像老爹敦郡王,便从国库贷出了二十万两,如今正在家中大兴土木,说要建什么大戏楼。

好在他四十岁生辰那日能请动圣驾莅临,趁便再看看能不能为自己请封长子。

可他这般辛辛苦苦贷出来的银子,也不过只是一个盐政十来年的薪水?

这天理何在?

那边厢吴云程已点明数目,据实来回:“东翁,账目、库存,分毫不差。”

“好,辛苦夫子了。”

林如海回过神来,微微颔首后便瞧向了卢见曾:

“卢大人,接下来是不是该清点上年库存了?”

卢见曾殊无难色,从善如流:“全凭大人做主。”

“那就开始罢。”

林如海心下微沉,负手绕出银架,坐回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了起来。

卢见曾和几位盐商交换了个眼神,也都跟了回去,或坐或站的,并不出声。

一时只听到算盘哗啦啦的响动,还有两个钱粮师爷此起彼伏的唱喏。

半日,两人同时来回:

“常煦大人于兴泰四十四年二月十八日点校清库,账、库相合,用印具结。

后于兴泰四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封库,刻下账存余银合65万7625两7钱6分,库存余银合......66万7625两7钱6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