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听雪楼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青石板路湿漉漉的,透着一股清冷。听雪楼前,却已是一片喧闹景象。十八岁的唐临,身姿挺拔如松,一袭靛蓝长袍虽非绫罗绸缎,却也浆洗得干净利落,唯有那两撇刚蓄不久的八字胡显得有些滑稽,硬生生在他那张俊朗的脸上添了几分诙谐。

此刻,他站在铺子门口,手中锣槌上下翻飞,敲得那面铜锣震天价响,口中吆喝着:“听雪楼新到武夷山大红袍——!”声音清脆嘹亮,带着少年人的朝气,试图穿透这清冷的空气,招揽来每一位过往行人。铺子两旁的幌子随风轻摆,那刚书写不久的“茶”字招牌,黑墨饱满,在晨曦微光下泛着光泽。

街上来往的人群渐多,有挎着菜篮的婶子,挑着担子的货郎,还有几个追逐嬉戏的孩童。婶子们结伴而行,听到唐临的吆喝,纷纷侧目。其中一个身着碎花布袄、眼角带着细纹的婶子,伸手轻轻捏了捏唐临的脸蛋,打趣道:“小掌柜,瞧你这生得俊模样,细皮嫩肉的,哪是个卖茶叶的,倒不如改行做胭脂,保准生意兴隆。”其他婶子听了,哄堂大笑,笑声在街巷间回荡。

唐临也不恼,脸上堆着笑,微微欠身,露出一口洁白牙齿:“婶子们说笑了,我这手只会摆弄茶叶,哪懂什么胭脂水粉。您几位今儿个不买点茶叶回去尝尝?正宗武夷山大红袍,茶香醇厚,泡上一盏,暖身又舒心。”他边说边用手比划着泡茶的动作,眼神灵动,透着真诚。

正说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刻的祥和。两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在铺子前猛地停下,扬起一片尘土。马上的衙役身着黑色短打,腰束皮带,佩刀晃荡,一脸冷峻。为首的衙役翻身下马,手中长鞭一甩,“啪”的一声脆响,抽裂了听雪楼的招牌。木片纷飞,那刚写就的“茶”字瞬间残缺不全,周围的百姓吓得纷纷后退,噤若寒蝉。

衙役扯着嗓子吼道:“商户税加三成!上头有令,即日起施行,快交银子!”

唐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但瞬间又恢复了那副谦卑模样。他快步走进铺子,不多时,便点头哈腰地递上一张银票,脸上堆满谄媚笑容:“官爷,您辛苦了,咱小本生意,一定按时交税。”

衙役一把夺过银票,粗略看了看,哼了一声,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待衙役走远,唐临直起身子,脸上笑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峻。他转身走进铺子,轻轻合上店门,穿过摆满茶叶罐的货架,来到后院一间小屋。屋内光线昏暗,仅有一扇小窗透进几缕微光,照着桌上一本陈旧账簿。唐临缓缓坐下,拿起毛笔,蘸了蘸墨,在账簿上工工整整记下:“永昌三年四月初八,税吏王三。”笔尖在纸面划过,发出沙沙声响,似是他心底压抑的怒火在低语。他目光深沉,心中暗忖:这世道,苛捐杂税如猛虎,百姓日子愈发艰难,我既身处这江湖市井,定不能任人宰割,听雪楼绝不仅是个卖茶的地方……

茶叶库房内,弥漫着浓郁的茶香。一袋袋普洱层层堆叠,宛如小山,将库房塞得满满当当。唐临穿梭其间,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粗糙的麻袋,熟悉的触感让他心中稍安。走到库房深处,他蹲下身子,在墙角摸索片刻,找到一块微微凸起的地砖,用力一掀。“嘎吱”一声,地砖翻开,露出一条狭窄地道入口,一股潮湿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

独臂老仆手持烛火,在前面引路。老仆身形佝偻,脸上皱纹纵横交错,像是岁月镌刻的地图,但那仅剩的一只眼中却透着精明。他率先沿着陡峭的台阶走下,唐临紧随其后。地道墙壁上渗着水珠,滴答滴答落下,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随着深入,隐隐传来低沉的人声。

终于,来到地道尽头,一扇暗门出现在眼前。独臂老仆抬手推开暗门,一股陈旧血腥气混杂着墨香扑面而来。屋内,墙壁上密密麻麻写满血字情报,烛光摇曳,那些血字仿若活物,扭曲跳跃。唐临走进屋内,目光缓缓扫过墙上情报,眉头紧锁。

他抬手轻轻摩挲着靛蓝袖口的补丁,那补丁颜色已有些发灰,针脚细密却略显凌乱——是苏夜当年缝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仿佛看到苏夜在昏黄烛光下,纤细手指捏着针线,眉头微蹙,专注为他缝补衣衫。那时的他们,虽身处江湖风雨,却尚有几分少年的无忧。可如今,两人早已各自分散,这补丁早已浸透陈血,每一丝纤维都似在诉说着过往的残酷。

“楼主,漕帮幸存的兄弟到了。”独臂老仆的声音打破了唐临的回忆。

他微微点头,整理思绪,看向门口。几个衣衫褴褛、面露疲惫的男子走进屋来,为首一人抱拳行礼:“唐楼主,漕帮遭朝廷水师突袭,兄弟们拼死抵抗,死伤大半,余下的都四散隐匿了。这一路追踪,才探得些消息,特来禀报。”说着,递上一份用油纸包裹的密函。

唐临接过,快速浏览,脸色愈发阴沉。“寒山寺的消息呢?”他低声问道,声音冷硬如冰。独臂老仆上前一步:“探子回报…陛下在寺里藏了半本《星月剑谱》,似是有大用,寺内守卫森严,高手如云。”听闻此言,唐临心中一惊,那《星月剑谱》乃是他当年所失家学,若是方年事与皇室有关,怕是更难查了。

正沉思间,桌上茶壶突然“砰”的一声爆裂,滚烫的茶水四溅,浇在唐临手背。他却仿若未觉,竟笑了起来,笑声在这阴森的屋内回荡,透着几分癫狂:“好茶,这茶性够烈。该请司徒大人尝尝,看看他那老谋深算的脸上,能品出几分滋味。”

他眼中寒芒闪烁,心中已然有了盘算,司徒大人作为朝廷鹰爪,此番剑谱之事,定与其脱不了干系,既如此,那就又为你添一笔罪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