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曲眉丰颊,珠圆玉润,透着常年养尊处优的贵气,一层薄薄的白狐裘云肩下,修长的铋黄长袍逶迤曳地,绣着金红纯白与墨黑相宜的祥瑞仙鹤图案,衬得她高贵优雅,光彩熠熠。
她怡然道:“宫里已有十六七年没有诞育子嗣了,郑采女才诊出喜脉,璇妃也有了,接连两个皇嗣,双喜临门啊。”
众人再拜:“臣(妾)恭祝圣上娘娘双喜临门!”
喻昭白舒悦道:“璇妃无怀胎经验,这一胎朕甚不放心。德妃素来恭顺稳妥,豁达宽厚,不如德妃替朕多加看顾些。”
话音刚落,郑采女眼神受伤得望着喻昭白。
是她先有的身孕啊,为何她没有这样的待遇?
她的纤纤玉指攥着果酒杯,几乎要在杯身攥出指洞。
可喻昭白看不见似的,全然不顾。
郑采女如受重创,仰头,将杯中果酒一饮而尽。
被喻昭白点到名的德妃,是从太子府迁居入宫的老人儿,由良媛直接晋入四妃之列,今年近四十,细眉长描,面部颇丰,相貌甚是安和,又端肃持重,入宫二十一年不曾有半分逾矩与过失,深得六宫敬重。
乍闻喻昭白此意,深感意外。
她撇下喻昭白,侧目问璇妃:“不知璇妃妹妹更喜皇子还是公主?”
璇妃首次有孕,自来不及多想,只道:“都好。”
德妃转而问:“息妃妹妹呢?息妃圣眷正浓,不愁来日诞下皇嗣。”
景皑无端被牵扯进来,她还没怎样,喻昭白的脸色就变了变。
景皑赶紧道:“皇子公主,圣上都会喜欢。”
拿圣上压她,德妃不甘,继续输出:“圣上天子临世,息妃仙姿玉貌,你们所出的皇子必定人中之龙。”
众臣子神色各异。
膝下有最出挑皇子的皇贵妃敏感地瞪了德妃一眼。
德妃视若无睹,勾着唇角等待景皑答复。
景皑看到喻昭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且期盼,她回以轻轻浅笑。
“若是皇子,就等他和璇妃姐姐郑采女的皇子一同长大,我们随他们开府出宫去。”
德妃奸计得逞,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但一张口,却深表遗憾:“那还要等十几年呢!皇子开府年龄祖制十六,不过也有例外。”
她言尽于此。
可在场谁人不知,皇贵妃所出的秦王英王,还有乔妃所出的平王,都不满十六就封王赐府了。
此时,英王突然插了一嘴道:“德妃娘娘此言差矣,还有两岁就开府的呢。”
此言一出,满座讶然。
景皑的呼吸几乎慢了半拍。
众人神色惊慌,遥想当年圣上为其一怒斩杀多少官吏,唯恐再次触犯圣怒,惹祸上身,纷纷祝祷圣上息怒。
景皑斗胆抬头看向上座。
喻昭白怫然不悦,将酒樽重重放下,发出一声闷响。
“策儿!”皇贵妃嗔斥道,“不可口出狂言。”
英王见状,只好敛起猖獗之色,却得意得看向景皑。
景皑低头,捻樽饮酒,挡住他的视线。
皇贵妃笑道:“璇妃还没生呢,想开府未免早了点。”
她点出璇妃,避开景皑。
喻昭白的脸色才舒缓些。
璇妃未料德妃这般狡猾,不好应对,再次起身谢罪:“都是因为妾,才生出这般龃龉。圣上恕罪。”
喻昭白些微失望,抬手一挥:“罢了。”
德妃适时轻咳一声,起身道:“圣上,妾惹得璇妃妹妹这般不快,恐难胜任看顾龙胎一职。”
喻昭白眉峰深敛,道:“准了。毕竟德妃未孕育过子嗣,是朕安排不妥,璇妃这一胎,还是交给佟医副吧。”
德妃脱手成功,但喻昭白帮她开脱的理由简直直戳她心窝子,令她沉稳的面色僵了又僵。
景皑看不到德妃神情,但想想也精彩,便饮尽一杯美酒。
喻昭白见状,笑着同饮一杯。
一圈博弈下来,唯有璇妃面色灰蒙。
她是父亲举一个权利集团之力托举的又如何?照样性情不得圣心,能力不足以周旋。
反不如五品官之女景皑,来去自如,应对得体。
见喻昭白并未再把心思放在她身上,璇妃将摆在面前的果酒,自斟自饮起来。
郑采女最是意难平的,她本以为她是宫中唯一的孕妇,会成为今夜宫宴上唯一的焦点,都做好了出尽风头的准备,奈何一会儿璇妃,一会儿德妃,一会儿息妃的,硬生生将她碾得无处遁形,丢尽脸面。
是以整场宴会,她容色不佳,一口一口喝着果酒,直到夜里有些惊胎,她也只令人悄悄地去请御医,不敢像先前刚发现怀孕时那般声张。
新年初,喻昭白更忙了,没空去宝华宫。
景皑便做了汤羹亲送至养心殿,二人在养心殿温情缱绻。
她时常会在养心殿外碰巧遇到郑采女。
郑采女一个爱热闹的人,经年底宫宴一遭,总是有意无意避开众妃嫔,每每到了养心殿这里,才会如往常般,抚着肚子,笑靥如花,玉音婉转。
可这样的笑脸仅维持了半个月。
正月中旬,郑采女小产的消息传来时,喻昭白正在宝华宫为景皑描眉。
描的是惊翠眉,绛泪垂,惊旧影,往事如烟,经年无别离。
宫里逝世了一个未成形的胎儿,不知喻昭白是怎样把郑采女安抚好的,两天后,便不哭不闹了。
景皑私下询问喻昭白,喻昭白仅神秘一笑,称无可奉告。
直到四月,帝里重清明,人心自愁思,郑采女再被诊出喜脉,晋升郑才人。
景皑的小拳拳捶在喻昭白胸口,春宵苦短,室内旖旎,风光无限。
清明雨水多,淡雨潇潇,如丝如缕,繁密而绵长。
喻昭白赐给景皑一个北狄进贡来的金镶玉项圈。
景皑亲送去给流云阁的郑才人。
经过长乐斋时,杂香浓郁,她看到宫侍抬着一桶一桶的水进去。
景皑心生疑窦。
“息妃姐姐。”郑才人得到消息,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景皑看到桃羞杏让的娇媚美人儿不仅不曾因怀孕变丑,反而无论面庞神色,还是身段气韵,都更添了几分丰韵之美。
她忙过去搀扶:“妹妹怀着孕,快回去躺着。”
郑才人觑了一眼抬水的宫侍,才携景皑的手进了流云阁。
“姐姐不知,长乐斋每夏都要用大量的水,今年更甚,不知什么花草需要浇灌如此多的水。圣上开恩,许她种那么多花,却熏得哪里都是气味,讨厌。”
郑才人拧着秀眉,挥着帕子,似乎这样就能驱走面前充斥着杂香的空气。
景皑心疼道:“妹妹何不告诉皇贵妃,给妹妹换个居所?”
郑才人撇撇嘴:“还是别了,上次怀孕就想说来着,谁知妹妹的身子不争气,竟没保住那个孩子,这一次,还是稳重些吧。”
她抚着不曾鼓起来的小腹,腮浮愁云,难掩落寞。
她思虑得极是,景皑也不便多说什么,安慰了几句,把项圈送给她,就回去了。
途经长乐斋时,长乐斋依然半掩着门,依然杂香浓郁,宫婢发现门外有人,毫不客气得使劲关上木门,才不管外头有无贵人路过。
“娘娘,长乐斋太过无理了。”蓓迟见不得主子被羞辱。
景皑却道:“不必张扬。”
她盯着长乐斋硫黄华的壁墙,暗暗思忖,她狂傲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