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睁眼又是那张雕花木床,床头的藤蔓花纹看得人眼晕。

没像前几次被拆骨重组似的浑身酸疼,反倒跟泡了三天温泉似的舒坦——连膝盖的老伤都跟被抽走半根刺似的,虽说走路还打晃,好歹能直起腰板了。

扯着裙摆坐起来时,指尖划过胸口,昨天还狰狞的齿印竟跟被橡皮擦抹了似的,只剩层淡红印子。

“靠,吸血鬼的口水带修复功能?”我对着空气骂了句。

脚踩在毛绒地毯上时突然反应过来——昨晚喝他血的时候,那股子窜遍全身的热流,该不会真把碎骨渣子给冲顺溜了?

想起他脖颈动脉的铁锈味,后颈倏地冒起鸡皮疙瘩。

踉跄着扶墙下地,膝盖居然没像往常似的打软。

试探着走了两步,关节处的钝痛像被人撒了把止痛粉,虽说还能听见骨头摩擦的细碎声响,好歹能甩着胳膊在屋里转圈了。

路过衣柜时眼皮一跳——原本皱巴巴的行李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叠得方方正正的卫衣和瑜伽裤,连吊牌都剪得干干净净。

“变态整理狂。”我对着整齐的衣领翻了个白眼,突然想起浴室还没探查过。

推开第二扇门的瞬间,黄铜水龙头的反光刺得人眯眼——巴掌大的浴室居然铺着暖光地砖,浴缸边沿还摆着没拆封的浴球。

拧开水龙头的刹那,热水混着铁锈味涌出来,吓得我差点摔了喷头。

水温调到灼人时才敢把腿泡进去,蒸腾的热气把镜子熏得模糊。

正用脚趾戳浴缸里的防滑垫,地板突然“吱呀”一声——抬眼就看见南宫玄夜斜倚在门框上,低腰运动裤松垮垮挂在胯骨,胸口那道蜈蚣疤在水汽里泛着粉红。

“你是属猫的?走路没声儿?”我抄起浴球往水面砸,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裤脚。

“怕你滑倒没人捞。”他指尖敲了敲门框,视线扫过我露在水面的肩膀时,喉结滚得比秒表还快,“浴缸是19世纪的老物件,承重有限。”

“呵,关心起我死活了?”我故意把水搅得哗哗响,余光却盯着他肋骨下的弹孔——昨天还青紫色的咬痕,此刻只剩淡淡红印,“怕我死了没人给你供血?”

他突然站直身子,阴影罩住半面浴缸:“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水蒸气堵在嗓子眼里,我盯着他发颤的指尖,突然想起昨夜他把匕首塞进我掌心时的温度。

刀刃上还刻着歪扭的花纹,像极了小时候在聚居地见过的吸血鬼图腾。

“后悔个屁。”我扯过浴巾裹住身子,“反正都被你咬成筛子了,多两个窟窿也无妨。”

他转身时带起的风扑在脸上,混着淡淡铁锈味。

等听见脚步声消失,才敢把发烫的脸埋进膝盖——操,刚才差点就问出口…

问他为什么总在我示弱时后退,问他胸口的疤是不是真的被银器所伤。

裹着浴巾晃进厨房时,冰箱的蓝光刺得人愣神。

昨天还空荡荡的置物架上,堆着真空包装的牛排和血袋,连过期三个月的速溶咖啡都被换成了现磨豆子。

“吸血鬼版田螺姑娘?”我敲了敲贴满便签的冰箱门,最显眼的那张用红笔圈着:“半血族每日需摄入300ml动物血,别挑食。”

煎牛排的油星溅在手背上时,听见楼梯传来脚步声。

南宫玄夜换了件破洞卫衣,头发湿答答滴着水,跟刚从时尚杂志里爬出来的男模似的。

“厨房监控是摆设?”我扬了扬锅铲,“怕我偷喝你的血袋?”

“怕你把油泼到报警器上。”他拉开冰箱门,指尖划过血袋时停顿半秒。

突然抽出两袋扔在台面上,“喝这个,比生啃你做的炭块补血。”

“少瞧不起人。”我叉起半熟的牛排咬了口,血水顺着嘴角流到手肘,“在聚居地时,连变质三天的老鼠肉我都啃过。”

他突然转身,指腹擦过我下巴时带着凉意:“这里不是老鼠窝。”

这句话像块冰碴子塞进领口,冻得人打了个哆嗦。

想起父亲把我按在祭台上的那个雨夜,他掌心的老茧刮得我脖子生疼,嘴里念叨着“纯血种的容器不该怕疼”。

而眼前这个吸血鬼,此刻正用指腹碾着我手腕的脉搏,像在确认某种易碎的物件。

“楼上有间健身房。”他突然退后两步,卫衣口袋里露出半截银制匕首,“你的格斗姿势...比野猫挠人强不了多少。”

“放屁!”我把刀叉摔在盘子里,“上个月还把低阶混血种揍进急救舱。”

“用膝盖顶人家要害的阴招?”他挑眉时,眉骨的疤痕跟着扬起,“在我这儿,行不通。”

厨房里的气压突然低下来,像根绷紧的琴弦。

我望着他指尖泛白的指节,突然想起浴室里看见的那些旧疤——横七竖八的刀伤下,藏着比父亲更可怕的暴戾。

可偏偏每次要被撕碎时,他又像被按了暂停键的野兽,爪子悬在半空打转。

“来啊。”我扯开浴巾领口,露出他残留的淡红齿印,“再咬一口,反正你早晚会把我拆吃入腹。”

他喉结重重滚过,转身时撞得橱柜门哐当响:“穿好衣服,十分钟后上楼。”

脚步声消失的刹那,我瘫坐在椅子上。

指尖抚过温热的脖颈,那里还留着他呼吸的余温。

窗外的乌鸦在铁栅栏上呱呱叫着,突然想起聚居地老人说过的话:

“吸血鬼的馈赠,从来都是带倒刺的糖。”

换好运动服上楼时,健身房的落地灯亮得刺眼。

南宫玄夜正举着二十公斤的哑铃,伤疤纵横的脊背在灯光下泛着古铜色。

我盯着他后腰的枪伤疤痕,突然发现所有伤口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像是被人从背后袭击时留下的。

“发什么呆?”他把护腕甩过来,皮革上还带着体。

“左直拳出拳时手腕外翻,是想让对手掰断你的胳膊?”

“要你管。”我抄起缠手带往手上绕,却被他一把扯开。

温热的掌心覆在我腕骨上,指腹碾过突出的骨节,像在矫正某种扭曲的齿轮。

“手肘夹紧。”他的呼吸喷在后颈,“再晃,就把你吊在单杠上练平衡。”

器械碰撞的声响混着心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当他握住我脚踝矫正踢腿姿势时,膝盖的旧伤突然传来异样的酥麻——不是疼痛,而是某种蛰伏的力量在苏醒。

想起昨夜喝他血时,血管里炸开的热流,突然明白这具残破的躯体,早已被他的血渗透成筛子。

“疼?”他察觉到我僵硬的肌肉,指尖按在膝盖凹陷处,那里的紫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

“不疼。”我别开脸,盯着镜子里交叠的身影——

他衬衫领口大敞,露出跳动的颈动脉;我汗湿的发梢贴在额角,像只被驯服的小兽。

“露娜。”他突然喊我名字,声音低得像块浸了水的绒布,“如果有一天...”

“打住。”我猛地挣脱他的手,抄起哑铃砸在地上,

“少来这套温情戏码。你我都清楚,从父亲把我推进这扇门开始,就只剩供血者和容器的关系。”

他弯腰捡哑铃时,阴影遮住了表情:“你父亲没告诉你,纯血种的初拥,从来不是单方面的索取?”

这句话像颗哑弹,在心里闷响。

初拥——那个在聚居地被禁止谈论的词汇,意味着吸血鬼与人类的血脉共生。

可我是半血族,生来就带着被诅咒的基因,怎么可能...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他突然转身,指尖划过自己胸口的疤,“我被困在这栋宅子二十七年,不是因为嗜血,而是在等一个能让我甘愿打破封印的人。”

空气突然凝固。

我望着他发颤的指尖,想起冰箱上的便签、浴室的热水、健身房的器械——这些本该在这个世界陌生的事物,此刻像张细密的网,把两个遍体鳞伤的灵魂捆在老宅的阴影里。

“所以,我是你选中的容器?”我扯了扯嘴角,“还是说,你跟我父亲一样,想培育出能打破纯种吸血鬼诅咒的怪物?”

他突然笑了,笑得伤疤都在发颤:“怪物?你见过哪个怪物会把猎物的毛巾叠成玫瑰花?”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浴缸边上果然躺着朵用白毛巾折的玫瑰,花瓣上还沾着未干的水珠。

这个发现让人心口发烫,我慌忙转身,却撞进他深黑的眼底。

“不管你信不信。”他的指尖掠过我手腕的脉搏。

“从你咬我的第一口开始,我们的血就已经在彼此血管里打转了。”

窗外的雷声突然炸响,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

我望着他眉骨的疤痕在灯光下忽明忽暗,突然发现,这个被传说诅咒的吸血鬼,此刻眼里倒映的,是我从未见过的、近乎虔诚的光。

或许在这栋被铁栅栏围住的老宅里,两个被世界遗弃的怪物,早已在彼此的伤口里,找到了比血更温暖的羁绊。

“来真的?”我甩了甩发麻的手腕,摆出格斗姿势,“输了的人,今晚去厨房做宵夜。”

他活动着指节,伤疤下的肌肉绷紧成漂亮的弧线:“先说好——”

“少废话。”我一记直拳挥过去,却被他轻松握住手腕,“输不起的老古董。”

他突然贴近,鼻尖几乎碰到我额头:“知道为什么你愈合得比普通半血族快?”

“因为你喂我喝了你的血?”

“因为...”他的呼吸烫在唇上,“从我第一次咬你开始,我的心跳,就再也没离开过你。”

雨声突然变大,掩盖了我失控的心跳。

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突然明白,有些宿命,从来不是单方面的掠夺。

就像此刻交叠的手腕,就像彼此血管里奔涌的热流,早已在骨血里,写下了比任何契约都更滚烫的羁绊。

在这暗无天日的老宅里,或许我们都不是猎人,也不是猎物。

而是两颗被命运啃噬的心脏,在彼此的伤口里,找到了继续跳动的理由。